小巷棋缘作者：西天小沙弥

667 发表于 2006-1-13 23:40:00

小巷棋缘作者：西天小沙弥 
儿时居住的武汉市武昌小金龙巷，是一条狭窄而弯曲的陋巷．听老辈邻居讲，解放前有几位大人物在此居住过：桂系军阀－－有小诸葛之称的白崇喜，曾和他姐姐在此修建公馆；三十年代著名女作家萧红，也曾在小巷南端留有故居......往事如烟不可寻，到我记事时，小金龙巷已是＂引车卖浆者流＂的平民聚居之地了．我家对门，是老董家麻花铺，斜对面是贺皮匠的小小鞋店，右手拐过去是老孙家杂货铺，杂货铺隔壁，是酒鬼柳麻子的白铁铺．小巷中这些知名人物虽是＂打锣卖糖，各干一行＂，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爱好－－下象棋．多年来，小巷棋迷相互杀伐征战，日日烽烟不息．每当我放学归来，就看见麻花铺门前小方桌边又围满了观战的棋迷，擂主老董悠然哼着花鼓戏，居高临下地笑看着举步维艰的对手，猫儿戏鼠一般地随手出招，一旦排兵布阵蓄势已足，他便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痛下杀招，三下五去二砍兵宰马、擒车夺炮、破相杀士，直至将对家的老帅逼死宫中．老董精瘦如猴却聪明透顶，棋风诡异，变化多端，最擅长用马，（常听他念叨什麽“高吊马”呀、“双马盘槽”哇、“五步穿宫马”呀、“马配炮、无子罩”哇等等，至今还令我记忆犹新。）老董行棋至中盘往往弃车做杀，令对手防不胜防．他最喜欢在稳操胜券之时，戏弄撩拨窘迫的对手；常败在他手下的老孙、柳麻子等人屡屡遭其奚落，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奈他何；到了实在忍无可忍之时，也免不了要反唇相讥甚至恶言相向，每每闹到脸红脖子粗，相对赌咒发誓永不下棋；可到了第二天，彼此又涎着脸凑到一起，观棋对阵，仿佛什麽事也没发生过。小巷棋坛群雄中，唯有皮匠老贺尚能勉力与老董抗衡．终究棋力也稍逊老董一筹．这老董雄踞小巷棋坛霸主宝座多年，志得意满，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栽在一位外来观棋的老者手中． 　　
我读小学五年级那年，小巷观棋的人群中多了一位须发如银的老者．认识他的人称他＂邵胡子＂，据说他已七十三岁了，住在靠江边的平湖门，是一位极高明的裁缝师傅，最擅长做旗袍，不少时尚富婆把他奉为座上佳宾．老者的棋瘾之大实为罕见：往往从老董家门前棋桌一摆开，他就自带折叠小椅做了前三名看客之一，从早上一直看到中午时分；贤慧的老董娘子给老者自带的大茶瓶中续过五六次水，便见巷子北头摇摇摆摆走来一位极富态的婆婆，手中提着小圆竹篮，笑容可掬地喊道：＂爹爹，吃饭了哇．＂老者从婆婆手中接过精心搭配的饭菜，咧开少牙的嘴笑道：＂婆婆，劳慰，劳慰哟！＂（劳慰系武汉方言，多谢之意）胖婆婆笑眯眯地看着老者津津有味地吃完便当，收起碗筷，嘱咐道：＂晚上早点回来吃饭咧，莫叫一屋人紧等你呀．＂老者笑道：＂晓得，晓得．＂婆婆便又摇摇摆摆地去了．老董娘子打趣道：＂邵爹爹，好福气哟！＂老者又咧开少牙的嘴，笑道：＂嘿嘿，秧好一季谷，妻好一世福撒！＂－－－－从此，＂邵胡子＂观棋，胖婆婆送饭，成了小金龙巷一道独特的风景． 
邵胡子为人谦和儒雅，恪守“观棋不语”的古训，只有在一局终了，众人评棋拆招时才参与讨论，对一些妙手好局，他往往能引经据典，评说 中见解独到、妙语惊人。相识日久，小金龙巷棋迷渐渐对老者刮目相看，十分尊崇，唯有心高气傲的老董不以为然，几番固请老者对弈，皆被婉言推辞；老董对老者讥讽道：“邵爹爹，您老是光说不练——嘴把式啊！哈哈。”老者咧开少牙的嘴，笑而不答。 　 
暑假里的一天，素有＂火炉＂之称的武汉到处热浪滚滚，而高楼夹峙中的小金龙巷却躲在荫处，凉风习习。一大早，偷着练了几天古谱的皮匠老贺便登门邀约老董，要与他决一雌雄．老董见老贺口气颇硬，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也想试试他有何新招，俩人刚在门前小桌旁坐定，邵胡子便带着折叠小椅和特大号茶瓶赶来占据了观战的头把交椅．随后观战的棋迷便纷至沓来；等到我挤进观战人群时，董贺二人的棋局已至中盘；老董高架二郎腿，手拿着刚吃掉老贺的一炮一卒两颗棋子敲着节拍，嘴里得意地哼着花鼓调：“......切令切，锵令锵，且看我独马定孤将，咚不龙咚咣令咣，叫声老贺你快投降......”老贺此刻面色凝重地盯着老董那匹咄咄逼人的黑马，苦苦思索解救良策；旁观的老孙、柳麻子等人皆摇头道：“黑炮当头、黑马逼宫，红棋这盘怕是无解了......”老董顺势笑道：“肯定无解了撒！老贺，莫看你打了几天古谱，这盘棋你是寡妇死了儿——冒得指望咯！” 此时，一向“观棋不语”的邵胡子忽然石破天惊地吐出四个字：“红棋要赢！”此言一出，顿时象滚油锅里撒了一把盐，众棋迷七嘴八舌就盘上的局势争论起来，有的说黑棋胜定，有的说红棋稳赢，正争得不可开交，忽听老董高声叫道：“莫吵、莫吵！这一盘哪个能把红棋下赢了，我老董从此戒棋！”闻听此言，众人顿时雅静，所有的目光一齐射向邵胡子，只见老者咧开少牙的嘴笑道：“呵呵，董老弟，话不能说满了啊。” “不管满不满，”老董脸红脖子粗地叫道：“莫光练嘴功！有板眼就跟我把这盘棋下完——敢不敢？！” “好！”老者笑眯眯地应道：“小老今天就破一回例，让各位尽个兴。”说罢便站起身，拎起折叠椅往人群外走；“哎、哎、哎，”老董喊道：“说下就下撒，怎麽想开溜哇？！”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老者也回头笑道：“小老不是开溜，我是坐到你家门坎上去，和你下这半盘闭目棋。”言罢便将折叠小椅放在董家门口，转身对老贺拱手道：“老贺，有劳你帮小老摆棋了。”众棋迷见老者不光要亮出起死回生的真功夫，还要与霸主老董赌赛闭目棋，简直象遭遇旷世盛典，无不欢欣雀跃；只见老者从容背向棋桌坐下，口中朗声报道：“炮八平九”老董应道：“车3平7”老者又报：“车八进九”老董应道：“马3退1”......当下董邵二人抖擞精神、调兵遣将；旁观众人竖耳张目、屏声敛息，但见那小小纹枰之上，剑影刀光、狼烟滚滚；八九个回合之后，局势急转直下，红优黑劣之态显而易见，再看那老董，额头、鼻尖上已挂满汗珠；当老者连续报出“车四进三”、“炮七进六”的指令时，围观者中最菜的菜鸟也能看出红棋的连将妙杀了。老董呆若木鸡地默坐有顷，自知大势已去、回天无力，便站起身来，心悦诚服地向老者拱手道：“邵老棋高一着，我老董今天受教了，惭愧惭愧！”邵胡子温和地向老董拱手笑道：“董老弟过谦了，这一盘老贺与你开的是古谱《橘中秘》中的“大列手炮局”， 下至第27手你还占先，可另一古谱《适情雅趣》中另有拆解变招，小老不过是借前人之力，侥幸承让而已。”当下老董与众棋迷将老者奉若神明一般，团团围住，洗耳恭听老者谈今博古，讲棋论道，一个个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直至午时方才尽欢而散。 
自此，老董与小金龙巷众棋迷下棋的心态仿佛平和了许多，大家相互切磋礼让、以棋会友，昔日下棋争强斗狠，扯皮红脸的陋习渐次扫荡殆尽。就在小巷棋坛整体提升至一个崭新境界之时，人们发现邵胡子已很久没来看棋了，老董和众棋迷都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失落。 
夏末的一天傍晚，老董与老贺又在门前品茗对弈，我与众街坊纷纷围拢观战，忽见小巷北头摇摇摆摆走来一位胖婆婆，右手提着折叠小椅，左手臂弯上搭着一件白纺绸上衣，老董一见，认得是邵胡子的婆婆，忙起身招呼，胖婆婆脸色略有些憔瘁，仍微笑着问候道：“街坊们好啊，爹爹上个月“走”了，（“走了”系武汉方言，去世了之意）唉，他一生不爱烟、不爱酒、不打麻将，除了为别人做衣裳，就是爱看下棋，他走之前总跟我说，在小金龙巷看棋顶快活，他舍不得你们哪！这，我把他看棋坐的小椅子和他最喜欢穿的这件衣服送来了，你们下棋的时候，就帮爹爹摆个位子，把这件衣服搭在椅背上，就让爹爹陪你们一起快活咧......”话说至此，胖婆婆喉咙梗咽了，撩起衣襟揩着眼中溢出的泪花。老董神色凝重地接过椅子和上衣，郑重地对胖婆婆说：“婆婆你放心，我一定办到。”胖婆婆一边感激地致谢，一边揩着眼泪，摇摇摆摆地去了——从此，老董家门前的棋桌旁就有了一个固定的旁观席位，一件白纺绸上衣搭在小折叠椅的椅背上，小巷中老少棋迷见了这把小椅和这件上衣，无不肃然起敬，仿佛邵胡子本人端坐在那里看棋一般...... 
岁月悠悠，往事如烟，小巷棋坛当年的风云人物老董、老贺、老孙、柳麻子等人，如今均已作古。小金龙巷历经沧桑，也早以不复当年景象。我从一个小毛孩子长成一条汉子，儿时的许多旧梦渐已淡忘，唯独那棋桌边的小椅和椅背上的白色上衣，仍清晰地映在我的脑海中，日久弥新，让我时时品味出人生的某种执著与追求......

李子树 发表于 2006-1-16 08: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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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巷 棋 缘 作者：西天小沙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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