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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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摊旧闻录之神秘少年

作者：弈林百晓生

 

 

我很怀念当年街头的棋摊，那个时候这里每天都很精彩，曾经带给我很多欢乐。在去棋摊的路上我总是步履轻盈，心中充满期待，想着今天会遇到谁哪？又会见识到什么样匪夷所思的棋着？当年“教授”曾经说过一句话：“象棋就是生活”。最初听到我并不理解，开始我只是把象棋看成是一种好玩的游戏，继而上升到象棋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但一直没有象教授这样理解得深刻，概括了棋里和棋外的一切。很久以前我就放弃了我的象棋梦想，当年的棋摊竟也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有天晚上心血来潮，我又摆上象棋，棋子娴静地站在被安排的位置上，在我眼中已不在象当年那样跃跃欲试。我摩挲着坚硬的棋子和心中同样坚硬的象棋记忆，我突然明白了教授的话，他说的太好了。教授是一所高校的教师，开讲的课程是英文，我觉得他应该去讲哲学。

 

 

在棋摊我每天被精彩浸泡，物质生活相对贫乏但精神世界异常丰富。梦想与挫折同在，冒险与机遇并存。错误会被追究，阴谋却无人指责。谜底揭晓的那一刻每个人都能欣然接受。棋子一次一次被重新摆好，刚才失利的一方有机会进行新的尝试。我那时的日子过得复杂而又单纯，现在我再也不能达到这样的生活境界，这就是让我经常怀念棋摊的原因。

 

 

说来奇怪，在棋摊散了之后我在也没有碰到过当年下棋的熟人，只有一个人还经常来，他就是扫街的老杨，老杨还在干着老行当，只是换上了配发的制服，棋摊消失让他很是受益，他再也不用费力清扫满地乱扔的烟头。上次我和他打招呼，他竟怔住，完全想不起我是谁，他忘记了当年他还扫走过我抄录的两张市级名手的棋谱。无论象棋发展到什么地步，当年他那么做无疑是有点超前。我最希望遇到的还是教授，教授是个妙人，看他下棋就可以领略什么是矛盾的对立统一。教授支着水平极高，尤其善于识破局中的隐伏手，就这个问题他还给我上过一课，让我受益非浅。“看破千局无一手遗漏”这是前人称赞广州老天王黄松轩的话，把它送给教授我看也挺合适。教授支着够棋协大师，可是上场一下还不到六级棋士，漏洞百出，晕着不断，经常是无来由的送马送炮，或者自己支个士让人家弄个卧槽不出门什么的。看来一个理性的学者总是应该置身事外，从局外人的角度来观察，这样才能比较容易地发现问题。当年的棋摊大家水平接近，一般都是教授给谁支着谁就赢棋。教授自己也满意这种情况，在旁凌然高蹈，大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之胜概。教授只是不给老林支着，因为老林从来不听。老林的棋不错，据说拿过地区冠军，应该算这里镇盘子的棋手，就是一点不好，老林下棋话密，喜欢讥损对手。别人在棋中本已左支右绌，还要遭言语奚落，常会感到双重难堪，终于有一天一位棋友忍不了爆发了，两人挂了棋摊上前所未有的大彩，这事留待后文述及。

 

 

多年来真正在棋上挫败老林的只有那个突如其来的少年，我总觉得此人过于神秘，少年弈理之清晰，算路之精准让那天的观棋者大开眼界。有这样的棋力应该是个行家，可是大家谁也不清楚他的来路，而之后少年也再没有在北京下棋的圈子里出现过，少年施展了一下雷霆杀手之后就人间蒸发了，这事从那方面讲都不合情理，甚至会让人联想到柳泉先生笔下的人物。幸好当年我有记谱的习惯，记下那日少年的棋着，情形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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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到棋摊的时候，老林和少年已经下上了到这个局面时该少年走棋，对局的进程是这样的： 1. 炮六进三 炮４退６ 2. 车七退一 马４进５ 3. 兵七平六 士５进４少年通过兑子消耗了老林的一个守城重将，为七路兵的高歌猛进扫清了障碍。那天教授也来了，看了这着不住点头，说：“老林的小炮儿要凉啊。”老林用士吃掉兵，扬手把这个棋子扔到一边，嘴里又不干净了：“凉个鸡巴，吃了小丫的，看它还闹事。”这时我都看出来了，说：“老林车不丢了。”“丢车怕什么丢车。听喇喇蛄叫唤还不种庄稼了。”老林看少年还没走棋有点不耐烦，“这棋还看什么，瞎耽误工夫。” 少年抬头看了老林一眼，我在旁边正好捕捉到他的眼神，简直太酷了，抗议老林的粗鲁，矜夸自己棋着的完美，在这种情况下都是棋手正常的反应，少年却不同，他眼睛中清澈有神，却没有表露任何含义，就是那么自然的一瞥，就象走在街头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就是这个眼神让我对这个少年产生了神秘感，外事不动于心，这是极高的境界，许多人终生都修炼不到，看他的样子象是个高中学生，怎么回有这样的修养。少年走棋了： 4. 马八进六 车６平４这步老林想到了，重重地把车垫上，少年又走： 5. 马二进三 将５进１这步是妙着，我回家分析的时候发现，这时如果贪车走马二进四，将5进1，马四进六，炮4进2。红马被困，红方难胜，这是老林用士吃兵时预计的变化。 6. 马六退四 将５平６ 7. 车七退二 捉死黑马，黑方了无生机，走了没几步就被将死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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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老林和少年又下了第二盘，棋到中局，双方互捉，看来兑子难以避免，又该少年走棋，老林可能认为局势对自己有利，心情有所放松，因为被人家拿着一盘，不好再说什么，自己哼唱起小调来。教授说他：“老林下棋就是没样儿，又唱什么哪。”旁边一位棋友说：“我听出来了，是《翻身农奴把歌唱》。”老林笑骂：“臭大粪，你才是农奴哪。”这一切少年都似充耳不闻，走了一步马三进五。老林哼了一句“行，是好样儿的。”接着就炮7进8打了少年的底相，少年走士四进五，老林走炮7平9分边，少年走马五进七，这棋激烈了，老林陷入长考。我问教授：“这棋谁好走。”教授说：“红棋机会更多，刚才如果兑炮，黑卒拱马，红车杀回，接着黑棋有马8进6捉车兑炮，那样老林就优势了。”

 

 

老林想了半天，走了马8进6，少年车四退四吃马，为了保证左侧进攻不受干扰，这边必须做出牺牲，少年的棋理非常清楚。老林车8进6，少年走车四退四，老林车1平2，这下少年也进入沉思。教授又说：“红棋最厉害的还是中炮。”少年本已伸手去拿中炮，可能是想走炮五平八得子，听了教授的话，把手又缩回来了，又考虑了三四分钟的光景走了马七进六。老林车２退１先看住卧槽，少年相七进五。教授又说：“好棋，要车八平七。农奴没法翻身，还是待宰羔羊。”

 

 

下面两步炮9平6，士五退四，车8退4，准备驱逐少年的六路马。少年很快就走炮六进三，这时教授和“臭大粪”同时叫了起来，教授喊“好棋好棋”，“臭大粪”喊“抽车抽车”。教授说：“抽什么车，你炮2平5，他相五进三，炮打炮，他兵五进一，卧槽马有杀，你车丢了。”看来这步棋他在走马七进六之前就算到了，否则他就走平炮得子了，少年的棋力实在令人畏惧。（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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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又走车８平４，没好棋走，先防一下红棋的车八平七。“臭大粪问他怎么不出车了，教授说：“那是你走，现在出车，老林进炮牵住，六路炮被闻着，没有车七平八的棋，老林反倒有的走了，先支士，然后再出车，黑棋就完了。老林没办法，走了退炮兑炮，下面就简单了，车八进六，车2进2，马六进七，走到这里老林就认输了。少年站起身说：“挺晚了，我回去了。”大家都和他说再见。我还说：“有空儿再来玩啊。”少年说好，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教授说：“这孩子的棋很高，算路很深。”一直在旁边看棋的冯老也说：“是啊，够得上北京的头路棋。”冯老年近七旬，熟知棋坛旧事，是北京棋界的活字典。冯老年轻时是买卖家的大少爷，后因好弈败家，也有一身的故事。

 

 

  回到家，我把这两盘棋记到纸上，还写了几句感言。“兑子与避兑，本身是战术名称，经常用于各种局面之下”研究这种互为对立的矛盾关系，是象棋中的重要课题。虽然它有各种不同的表现方式，但总是要为全局总的战略目的服务，籍此催生后续的战术组合或促成特定棋形结构的出现。今天看到的两盘棋很有典型意义，第一局兑炮，通过子力互消，降低对方产生防守战术的机会，第二局进马，支援前线，加强进攻力度，满足当时局面下适宜进攻的战略需要，为战术手段的产生提供物质保障。同时右翼做出牺牲，是为了在左翼获取更大的利益，计算得失不能只看局部，兵法有云不谋百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斯之谓也。下棋就是要眼观全局，狠抓棋眼，认清当前斗争的主要矛盾，并且还要注意子与势的换算，谋子与谋势灵活掌握。今日少年所弈之局，精警之处甚多，值得记取。

 

 

第一集完，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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