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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乌木象棋》(奇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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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30 11:11:1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乌木象棋 每面墙每条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经历,这些经历对于旁人来说只是个故事,或平淡或精彩。   ——林忍冬 一   我举着相机在一条陌生的弄堂信步而行。周末午后的阳光明媚但不霸道,是我喜欢的天气。这条弄堂的墙斑斑驳驳,看得出很有些年头了。几名孩童在石板路上奔来跑去,穿梭于弄堂的阴影与光照之间,尽情地挥霍着他们的年少时光。孩子们年幼的小手触到破旧的墙壁让我对漫长时间产生一种难以言状的遐想,我的相机会及时地捕捉到我所要的镜头。   孩童的嬉戏声给这条弄堂增添了些许活力,可我仍能感觉到弄堂那古老的韵味。   “小朋友,这条弄堂叫什么?”   “吉祥弄。”   吉祥弄,好普通的名字。   我喜爱摄影,闲时就喜欢带着相机四处兜兜转转,看到喜欢的人物景观就抓拍下来。再优秀的事物放入历史中也只是沧海一粟,价值连城的名画也好眨眼即逝的昙花也罢,无一例外。所以我试图用相机留住事物的瞬间。但照片又何尝不是沧海桑田后的尘埃?有什么办法能让瞬间成为永恒呢?每次想到这些,我心中就隐隐发闷。   弄堂里开着一家小店,由石库门房的天井简易改造而成。两名老妇坐在门前的荫头里闲聊。她们身后的门上挂着一块小木匾,写着“便民百货”四个字,字写得随意潦草,却也别有风味。这开在弄堂里的店铺引起了我的兴趣,想看看里面是如何运作的。   小店门面很小,就十来平方米,玻璃柜和货柜间站着的一个老汉占据了这小小一片天地。老人估摸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已经半白,人倒还精神。我进门他就冲我点头笑笑,看得出是个随和的人。玻璃柜里摆放着油盐酱醋;玻璃柜上有一罐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应该是为弄堂里的孩子准备的;老人身后的货柜上摆放着各种牌子的烟,从数量来看烟是这家小店的主销产品。我猜想老人是为了消磨退休后的无聊生活,开家小店解解闷。   “老人家,给我拿包绿壳红双喜。”   “好咧!小伙子。”老人乐呵呵地转身去拿给我。   我注意到放烟木柜的边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裱着一张黄黄的纸片,仔细一看却吃了一惊——那可不就是我父亲找寻了很久的美丽牌香烟的烟壳?   “老人家,我能进来看看您裱的那张纸吗?”   “你说那个啊,你很识货嘛!进来吧!”   “有美皆备,无丽不臻。”黄纸上印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单手夹烟的半身像,身像下印有这八个字,算是广告词。美丽牌香烟在旧上海非常出名,是中国早期的民营卷烟之一。他们的经营者把走红歌女头像印在香烟的硬纸壳上,立即使得美丽牌走俏上海滩。   我父亲年少时一度收集烟壳成痴,最多时家里曾收藏了约400种香烟壳,其中不乏一些稀有品种。可依旧有几个牌子屡觅不获让父亲颇为沮丧,渐渐心就放慢了。这几个牌子里我就听他提起过美丽牌。在我很小时,他那本破旧的中国烟壳图鉴里美丽牌的图标上就有个重重的红圈,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它。   “老人家我拍张照行吗?”我想拍张照给父亲看看,略略弥补他少年时觅而不获的遗憾。   “行,照吧照吧。”老人爽快地答应了。   我咔嚓咔嚓连拍几张,脑海里想象老父戴着老花眼镜,看到照片后追忆年轻时代的唏嘘表情。   “老人家您也收集烟壳吧?这个牌子很难弄到的啊!”作为同好的后代我自然要替老父问出这个问题。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老人摇着头一连说了四个“没有”,把我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我故友的儿子送我的。”老人看我一脸不解又补上一句。   “送的?”我没忍住脱口而出。   在我想来这个烟壳肯定得来不易,所以连能否割爱转让的要求都没好意思表达,想不到竟是别人送的!   “为什么要送您这么珍贵的烟壳?”尽管很唐突但我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和老罗是老交情了,可没想到这烟壳还是他儿子送给我。噫,每次想起这件事我就来气!你要知道我们年轻时就是一起买美丽牌抽的,居然要等到他去了让他儿子送给我,你说气不气人?小伙子你喜欢收藏这些东西可以去找我故友的儿子聊聊,他也住这弄堂。他们罗家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去了。”   似乎问到老人的心里事了,老人家一口气说了好多。   这么说还不光收藏烟壳,那得耗费多少精力财力?我一下来了兴致,想去认识下老人家描述的收藏之家。地址就在这条弄堂深处,578号。我走出小店看了看门牌号,是524号,那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二   按照老人的描述,我到了一间同样把天井改造成内室的石库门前。门敞开着,里面望去黑洞洞一片。门上没有文字标识,门牌号边上挂着个铃铛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用天井搭成的小房间蔽光性能相当好,如果把外门关上都可以赶上曝光的暗室了。   “有人在家么?”   等了许久没人回答我,我就径直走了进去。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我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摆放了不少物件。果然如同老人家所说那样,有着各种奇怪的东西。在离我最近的桌上放着一个铁制的饼干盒,那个盒子式样很老,应该也有十几年历史了。我拿起盒子摇了摇,哐啷直响。   难道是储蓄罐?   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可还是让好奇心占了上风,我小心地打开盖子。里面竟全是铜板!我随手拿起几个在手中掂量,手上有种涩涩的感觉。拿出手机借着微光我看到一个铜板上面印着“咸丰重宝”,另一个印着“民国通宝”,再看一个绿迹斑斑的古钱,上面的字我居然还不认识,我对钱币没有研究,不知是真是假。按常理来说放在最靠近门口的东西应该不会很珍贵,但老人家店里的烟壳确是真品,又该如何解释?   放下储蓄罐,我看到桌上摆有四个鼻烟壶。我有个朋友酷爱收集鼻烟壶,常向我夸耀他收藏的鼻烟壶有多珍贵,所以我对鼻烟壶也略知一二。我随手拿起个鼻烟壶细细把玩:壶通体鲜红,壶身上有一个浅白色的生长眼,似乎是朋友向我介绍过的一种极珍贵的清代红珊瑚鼻烟壶。我感觉我拿壶的手竟在发抖,赶紧将壶放回到桌上,之后忍不住又摸了下那个鼻烟壶。   “非请即入视为盗也。”   正当我还想看看其他几个鼻烟壶时,一个声音从背后飘过来,吓出我一身冷汗。怎么连脚步声都没有的?   借着门口透来的点点光亮,我打量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年纪和我差不多,三十岁左右样子,中等身材,偏瘦。利索的短发,眼睛不大但有神。   “这位先生,我听前面杂货店老人介绍说您这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所以想来见识一下,我喊了几声没人答应,见门没关就自己进来了,真对不起。”我赶紧对自己的不请自来道歉。一般喜好收集的人都有些怪脾气,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要被轰出去,说完这句话我也做好了被请出去的准备。   “你称它们为稀奇古怪的东西?稀奇还说得过去,古怪它们可就不乐意了。就好像我也不喜欢被人看作是怪人。”男子的语气和语意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可以欣赏下先生的收藏吗?我对古玩珍宝也小有兴趣。”我也不和他猜哑谜,直接说出自己的请求,同意最好不行我就走人。心里盘算定了我的语气也就坚定了些。   “当然可以,林忍冬。”男子在暗处里透出一丝笑容。   “你是……罗达安!”当我注意到他左手食指短了一截后,一个时常想起的名字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真没想到还能遇到你!你后来去哪里了?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一口气又问出两个问题。   罗达安笑着摇摇头,说道:“进去慢慢聊。”   我指指敞开着的门说:“不用关门?你不怕丢东西?”   “开了许多年,放心,少不了的。跟我来。”罗达安冒出这句话,人已经拐进里屋去了。   我也拐个弯,慢慢跟着罗达安。短短的走道上挂着几幅画。走道的墙台上立着花瓶。我走得很小心,生怕自己打碎值钱的东西。老朋友重逢要是那样就尴尬了。   罗达安打开里屋的门,耀眼的光射出,让我下意识用手遮挡。   这间屋子里装着三盏日光灯:   “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外面那么暗里面这么亮?”我对这里的一切已经疑问重重,一切只能等着昔日的中学同学来解答。   “你喜欢晴天还是阴天?”罗达安答非所问。   “……晴天。”   “那就是了,人有喜欢的环境和光照,它们也一样,有的喜欢阴暗有的喜欢光亮。喜欢阴暗的就放外面喜欢光亮的就放里面,而不是像你想的值钱的放里面不值钱的放外面。这么说你能明白了么?”   “……明白了。”其实我还是不怎么明白。   这间房间大约六十平方左右,布置很凌乱。在靠墙的日光灯下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两本册子,似乎是集邮册;有一个和外面一样的饼干罐,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另外还摆着一些花瓶砚台镇纸人像什么的;书桌两边有两张椅子,从款式来看应该也是古董了。   “罗,这椅子是什么年代的?”我在中学时就有一直叫他罗。   “明朝的吧。”   我吐吐舌头。看到少时玩伴,举止也变得少年起来。 三   屋子中间的屏风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的构造很奇怪,下面是一张类似梳妆台的桌子,而上面应该是镜子的部分却变成了高约半米的屏风。   “哪有人把屏风放在屋子中间的?”   “因为她喜欢。”   “他?谁?——看在老朋友的分上你别再这么神神道道地说话了吧。”   我终于受不了罗一再给我猜哑谜式的问答了,毕竟少年时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   “阿冬,你一个人时喜欢做什么?我指在一个封闭的环境没有人能看见你时,你会做什么?”罗一本正经地问我,看来他也记得对我的称呼。   “不知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咯。”我对罗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话方式有些恼火,但脾气压不过心底强烈的好奇心,只好耐着性子回答。何况我们毕竟有十多年没见了,天知道他变成什么人了。   “你觉得一件东西,比如这个屏风,比如那张椅子,在没人看见它们时会干什么?”   “它们能干什么?难道给自己上油漆不成?”   “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活到五十岁又经历了无数事,就能够看透人世间的变数。我们会称这种人为人精。你想同样一件物件如果很有灵气,存在了三百年一千年甚至更久,通灵到足以了解人的习性,我们该怎么称呼它们?”   “妖精咯,像《西游记》或《聊斋》里的那样。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世间万物都是有自己的主格存在,时间越长知性越强。”   “照你这么说司母戊大方鼎可以做中国博物馆馆长了?”我仍试图把这对话看作是来自多年不见的朋友的玩笑。   “是啊,我不久前还听到它的传闻呢。呵呵,我何必和你说这些呢?”罗达安笑了,“来,我绐你展示我的收藏,不过不要问我朝代,我也未必清楚。”   “别!你今天一定要结我解释清楚!”我面对儿时伙伴,牛脾气上来了。   罗看了我一会儿,说:“好吧!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倔。”罗顿了顿接着说道,“给我一样你的东西。我证明给你看。”   我把相机递给他。   “这个太贵重了而且结构太复杂。换一个。”罗说。   我摸摸口袋,只有手机钱包钥匙和一包刚买的烟。   “这包烟可以么?”   “试试,如果你一会能认出它。”罗接过我的烟,径直走到房间中间的屏风前。   “好好看一下这幅画。”罗指指屏风。   我走近梳妆台。屏风上似乎画的是位宫廷侍女,不过画得很凌乱,画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从摄影的角度来说这幅画一点都不讲究布景。   “没看出这画有什么特别。”   罗将烟放入屏风下的抽屉里。合上抽屉后他做了个魔术师谢幕的动作,朝我诡异地一笑。差不多过去一分钟的样子,罗看了看屏风,然后拉开抽屉给我看。   烟不见了!我看看抽屉又看看罗,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指指屏风示意我看。   我再次把目光聚到那不知所谓的画上。画里一个头扎丝巾的侍女,手里拿着一枝腊梅,身上的佩饰很繁琐。侍女背后是一张大床,床的幔帐半拉着,露出床上的几件孩童玩艺。左边靠墙还有张案几,上面放着把瑶琴,三个不同款式的酒杯,一把匕首和……一包烟。   一包烟!   那是我的烟——绿壳红双喜,我刚才在弄堂小店买的烟出现在了这幅画里!我确信刚才我看时画里并没有它。   “这就是你所说物件主格的体现?”我呆了会才想到问罗。   “对。对于这个屏风来说是这样,她会把喜欢的物品吸收到自己的画中。只不过她的审美观也就一般人的水平。就像人的智慧有高低之分,它们也一样。”   “可是这不符合质量守恒定律!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这一切都不是骗人的魔术——我们人吃东西还要拉呢?”   罗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朝我竖起大拇指:   “你的直觉太强了,没错,她会把你的烟排泄出来的。哈哈。” 四   对于这一切我有点无所适从。   本来周末我随性胡乱的走动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十多年没有联系的老朋友已经足以让人体会到世事的奇妙了,而超出常识的事物更需要时间去接受它。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思想?”   我边整理思绪边在房间里胡乱地走着。走近墙边的书桌,随手翻看放在桌上的集邮册。受到父亲的影响,我迷恋过集邮,对于珍贵邮品也曾如数家珍。两本邮册一本大部分是清朝的大龙票,一本是“文革”票,光是这两本邮册里邮品的价值就不可估量。到现在为止对于这间房间里所看到的一切,我只能用“神奇”这两个字来描述了。   在集邮册的边上摆着副象棋,乌木的盒子和上面的字体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你还记得这副象棋?”罗拿起象棋盒问我,他左手短去一截的食指在盒上的“棋”字上打着圈圈。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夏天,象棋,橘子水。   我的思路慢慢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季。那应该是我们的初二暑假。那时的我们不像现在的孩子有电脑游戏玩有日本动漫看。一个班20个男生混在一起就喜欢去江里游泳去野外打野鸡烧烤。孩子在一起总会有个孩子头。罗达安就是我们的头。要做孩子头要有威信,说出的话其他的孩子要服从,所以孩子头并不是随便谁就能当的。我们学校附近的那条河别人游一个来回罗能游四个来回,别人不敢爬的大树罗就能爬上去把鸟窝抱下来分结大家吃鸟蛋。罗的家庭条件也比一般学生家好,常请大伙喝那时很时髦的橘子水。总之罗在我们之中是个很有面子的人,恩威并济让我们都唯他马首是瞻。   如果说在一群孩子里必定会有个像罗这样的孩子头,那么也必定会有毕笙这样人见人欺的出气筒。毕笙性格太懦弱,不知道是不是他因为家里很穷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他总是在忍,似乎他觉得这样别人就会对他好一些。可是恰恰相反,在当时我们那个年纪是不懂得谦让和关爱的,欺软怕硬也许是人的天性,大家见毕笙好欺负,总喜欢去招惹他然后欺负他。难道这样可以平衡一下自己不是孩子头的心理吗?我大一点后也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却得不到答案。   在那年夏天,我们以往的那些玩法突然都玩腻了,当大家都觉得无所事事时,忘了是谁搞出了副象棋,一下把大家都吸引住了。象棋我们都会下,但都只局限在家里下,谁也没想到要拿到学校来玩。大家的水平也高低不同。一般家里老头子水平高,教出的儿子水平就高,家里老头子水平僵,教出的儿子就只会当头炮。当然也有少数几个聪明的能无师自通,比如说罗,他说他爸压根不会下象棋。   很快大家就开始整日厮杀。我们常常十来个人一起玩。可象棋只有两副,人多棋少。不成文的规矩是赢的人可以继续走,输了换人。其余人凭着那时对象棋的高度热情选择观战。   在这制度下毕笙是唯一一个每次都看棋但一次也没有走过棋的人,有时排队轮到他上了,就会有人把棋盘一边占住,说一句“下面轮到我了”把他赶走。毕笙也不争论只是默默站到一边继续看棋。我有没有做过这种混账事我不太记得了,似乎也是有的。   有时大家走得开心了,罗会拿出一点钱叫毕笙去买些橘子水来。毕笙很听话地接过钱小跑着去。过不一会就看见他提着两塑料袋的瓶装橘子水走过来。大家上去一阵哄抢,最后剩下一瓶毕笙才会拿着它继续走到一局棋前观战。喝完橘子水还瓶的任务自然也是落到毕笙头上。   在我们圈子里毕笙就是这样一个人:玩没有他的份,帮大家做事是他应该的。   象棋走了一段时间,大家的水平就分成了三六九等。水平最高的是罗和当时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他的名字我忘了。他们几乎可以在仅有的两张棋盘上常胜不败。一旦有了强弱之分,大家对这样没有规则的乱走就有点厌烦了。高手输一局面子上挂不住,菜鸟老是输棋,走的比别人少心里也不乐意。这时罗的孩子头气质又显现出来,他制定了新的规则。他把我们常下棋的十个人排了名次,由第十名挑战第九名谁赢了就继续挑战第八名如此类推。罗把这个比赛命名为“橘汁杯”。罗说谁最后赢了谁就是我们中的棋王。我还记得罗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自信。   大家都对这种新的游戏规则颇有兴趣,要求当天就开赛。棋王这个名号对一个孩子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惑。   排第十位的人在我们眼中是个只会摆棋子的傻人,他的名字我也不记得了。这人每盘就意图双炮叠叠将,所以输给他被我们认为是一种耻辱。   就在第十准备开始挑战第九时,一旁的毕笙难得地开口了。他怯生生地问罗:   “我能做第十一名么?”   大家都把目光看向罗。罗眉毛皱了下,他对第九名说:   “让毕笙先下,算他第十一,他俩谁赢了谁和你下。”   第九名王某快快地把座让给毕笙。走的时候还把自己已摆好的棋故意撤乱了。毕笙也不说话,默默坐到棋盘边用很熟练的手法把棋又重新摆好。看到他摆棋的手法我直觉毕笙下象棋可能很厉害。   果然毕笙赢了。   赢“叠叠将”不是新闻,问题是毕笙赢他就用了没多少步。大家还没开始观察棋路,甚至连“叠叠将”自己都还在计划自己的双炮计划如何施展时,就在毕笙的一句“将死了”后才注意到自己的老将已经被双炮牢牢钉死在帅位上。   王某倒是很高兴,因为棋局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一般两个菜鸟要耗很长时间的。王某的水平要比“叠叠将”高出许多,已经算是一个会走棋的人了。可没想到他被将死的时间甚至比“叠叠将”更短。   王某赖在棋盘边不走,说:“这局不算,我没准备好。重来。”   以前在小小块楚河汉界上寸土必争的我们默许了王某的耍赖。大家都围上来看他俩摆棋重下。可结局没有改变,王某也许这次多支撑了几步,老将还是被牢牢钉死。   “再来!我不服!”王某不接受一个平时被欺负惯的人如此轻松地连赢自己两盘。   “下去,别丢脸了。”罗发话了,他一直站在边上看棋。   “这小子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今天饭没吃饱饿得心发慌,明天看我不剃他光头!”王某虽然平时装得一副混混样,可他也不敢公然逆罗的话,留下句狠话就离开棋盘站到一边去了。   也许我们真是一群乌合之众。我记得当时我是排在第三还是第四,毕笙赢到我时,我已经丝毫不认为自己有战胜他的可能性。走到十几步,毕笙对我说:“将死了。”我立刻站起来准备走人。可仔细看了看棋盘发现老将并没有危险。我像找到了一个空子似的当即大骂毕笙耍赖想讹我。毕笙定定地看着我,我至今仍记得那个眼神,那是不屑的眼神。   我们接着又走了四五步。我已经看出来的确是要被将死了,胸中一口气实在堵着慌。之后两步我的老将被毕笙围剿在米字营中。我终于体会到为什么之前所有人输给毕笙都是恶狠狠骂着脏话起身了。大庭广众输给一个自己一贯看不起的人,没有足够的修养是很难不生气的。   也许那天的棋,只有数学课代表给毕笙带去点压力。我看见毕笙好几次会用手捏捏鼻翼,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数学课代表是被我们班数学老师称为怪才的人,他解数学题的思路很怪异,有时老师都会被镇住然后夸赞他聪明。听人说数学好的人象棋都下得很好。然而即使是他还是败在毕笙手上,不同的是数学课代表是那天唯一个和毕笙走到残局的人。他也是唯一个输了后对毕笙笑的人,他对毕笙说:“你比我强太多了。”   那天罗给我留下的印象也很深。数学课代表是排在第二的,毕笙赢了他自然就是要和排第一的罗争夺棋王称号了。罗避开了那次较量,我认为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举动。毕笙那天在气势上太强盛了。象棋这种竞技类游戏除开水平外,气势也很重要。如果还没开下气势首先就被对手压倒的话会很不利。   所以罗说:“今天太晚了,毕笙你走得也累了,我们改个时间再好好下一盘怎么样?”   毕笙说“哦”。   一个平时被喝去买饮料的人回答罗居然只用了一个字:“哦”。   一个轻飘飘的“哦”。   我第一次发觉毕笙说话也能很有力量,象棋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力量,给了他自信。   罗虽然说晚了可那天大家并没有散去。几个不服气的还要找毕笙挑战。对,就是“挑战”这个词,短短一个下午毕笙就从第十一名跃到了要接受挑战的位置。   说是某人不服气挑战毕笙,其实是大家群策群力和毕笙下棋。为了争论某步棋该怎么下大伙吵得面红耳赤,到差不多有定论了才会由那个挑战的人决定如何走。这边费劲气力下一步毕笙就很悠闲地应一步,仿佛我们所有的算计都已在他的考虑之中。毕笙一步棋完,大家又开始了漫长的争论。   即便是如此还是没有战胜毕笙,下了三四盘最后只和了一局。那一局和了后我们就像战胜了多大的劲敌似的。动手走那局棋的人也觉得非常得意,其实他只不过是“动手”而已。和了一局后大家都表示要回家了。没人想再挑战毕笙了。   罗一直没出声静静地站在边上看棋。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橘子水是“叠叠将”去买的。毕笙第一次享受着别人买来的橘子水,他坐在那里一边下棋一边吸着被我们疯狂迷恋的红黄色液体,流露出一种很满足的表情。罗则手里拿着玻璃瓶站在不远处看着毕笙,脸上没什么表情。 五   之后很多天大家都在继续走棋,罗和毕笙的“橘汁杯”最终战却一直没有下文,只有几个憨人会主动说起为什么那棋不下完。以我对罗的了解,我猜他一定是在积极准备这局棋。和我们一起的时候我就没见罗在某方面输给过我们中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那个数学课代表神奇的数学天赋也不见得比罗更出色一点。长大后每次我回忆起罗,仍旧坚持认为罗是一个天才,一个学一门精一门的天才,一个类似于达芬奇那样的天才。当然现在情况似乎有点奇妙,我对罗要重新认识了。   我常会去罗家里玩,因为我是罗最要好的朋友。班上别的同学都没有去过罗家,只有我能享受这个待遇,这使我感觉不错。那时感觉自己就像是包公身边的展昭,乾隆身边的保柱,是个男二号的角色。虽然心里最深处还是有点不乐意,但至少其他人对我是很恭敬的。   罗的父亲在我那时看来就非常古怪,他似乎不像别人的父亲都有一份工作要去上班。每次去罗家他爸爸都在家,而且表情很严肃不苟言笑,搞得我很担心他把我赶出去。   虽然有个黑面人驻家我还是喜欢去罗家,因为罗那里有许多有趣的玩具。   在等待最终战期间,有次我去罗家,罗的书桌上那只可以不停低头饮水的玩具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象棋。这个变化我刚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让我觉得有点好笑的是,罗装着挺自然地把那副象棋收到抽屉里去。作为了解罗的我当然不会像那些憨人一样大叫出:“哟原来你在家里偷偷练棋哦!”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那副象棋。   那段时间里毕笙每天都下棋,他在象棋上的强势已经被大家认可。每天都有人找他下棋。想想那时我们很奇怪:在毕笙还没有显露出他的象棋水平时,没人愿意和他下棋,害怕输给他自己会丢面子,完完全全输给毕笙后又恼怒因为真的丢了面子:但当所有人都输给毕笙后,明知道自己下不赢他可还是会积极地找毕笙下,因为此时输给毕笙不再是丢面子的事了,若侥幸下和了甚至赢了就大大长脸了。就是那么奇怪。   毕笙有时会输。   但我后来回想起来那也许是他故意输给我们的。他不想击垮我们残留的一点幻想,时常给我们一点信心,象棋在我们中间流行的时间就会更久一些,毕笙不用去买橘子水的次数就会更多一些。   过了大约一个月左右,那个暑假的后半段。罗终于开口向毕笙约战了。以我对罗的了解,这一个月他过得不好受。一个一直在我们之中享受着绝对权威的人,让毕笙骑在头上整整一个月。   罗走到正在下棋的毕笙面前说:   “明天下午,就在这凉亭。我们来一局,你先。”不等毕笙回答罗就走开了。   第二天下午,一个月前橘汁杯的“第十至第二位种子选手”就候在我们常聚的凉亭等着这场拖了一个月的决战。   毕笙也早早到了,他看上去很轻松,还在和人下着闲棋。罗则姗姗来迟。   两人打了个招呼就一言不发地摆棋。罗果然让毕笙先走,毕笙也不谦让:顺手一个卒三进一,仙人指路!这是毕笙惯用的后发制人的开局方式,敌不动我不动,等对手应一手起马或飞炮开局再布士象局,以不变应万变。这种开局比较稳重,的确很符合毕笙的性格。   而罗这边竟飞边象!毕笙“嗯”了一声,似乎他对罗这个走法有点吃惊。看得出罗对毕笙的开局是进行了研究的,想来个出其不意。罗始终是显现出远高于一般孩童的老辣和精明。   我虽不精通象棋,但还是知道象棋的开局是相当重要的。开局中营造出的“势”会直接影响到之后棋形的发展,这个“势”不光是棋面上的优势更是心理上的优势,开局“势”被压倒,一盘棋可能就输了一半。   毕笙面对一个专门针对他的开局,心态上有些失衡。从他后几步应对的昏招迭出就可以看出他太过紧张。他很想赢下这盘棋。几个回合较量后毕笙不仅先手优势荡然无存,局面更是落在下风。   到了中局情况又有所不同,如果说开局是有棋谱可循可以事先准备,残局有定式可遵,中局就完全是个人棋力的体现。个人的行棋风格,对象棋的理解,都会在中局得到展现。十几步过后,毕笙渐渐挽回了劣势,罗则不时擦汗,有时更要思考良久才走一步。   局面上棋子越来越少,罗带着微弱优势进入残局。   最终这盘棋走和了。   “再来一盘吧,这局下得精彩。”数学课代表在旁边称赞道。毕笙看着罗,我感觉那种眼神就和那天看我一样。   罗说:“再来!这盘失误了!”   第二盘棋罗输得很惨,几乎被毕笙剃了光头。罗在一边芒苦守着颓势,而另一边毕笙又占着胜势不下杀手,大家都看得出来毕笙是在戏弄罗了。终于罗在仅剩一老帅一孤士一残象面对毕笙的单车单马双炮一过河卒组成的立体进攻体系时离开了座位。   毕笙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抬起头问:“认输了?”   罗回答:“我输……输了!怎么了!”罗的语气里透出一股强烈的怨气。确实这种感觉每个和毕笙下过棋的人都曾体会过。不甘心不服气懊恼愤怒——皮肤里的暴躁离子想突围而出的感觉。更何况这次是罗,一个向来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孩子在自己精心准备后依旧输给了个把月前还被众人瞧不起的橘子水童。   “买水童加冕橘汁棋王,孩子王沦为败军之将。”   我脑中有点幸灾乐祸地闪过这个类似新闻标题一样的句子。我算得上是罗最好的朋友,我可以喝到比别人更多的橘子水,可我同时也是我们一群玩伴中被他光环遮掩得最深的一个。尽管我们交情的确不错,可是我内心深处竟还是隐隐有种畅快的感觉。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时的我们只是一群小孩,没有谦让没有宽容。大家都不懂事:我,罗,或者毕笙都是如此,也许只有数学课代表更成熟一些吧。 六   回忆到这里我的记忆清晰起来。那个暑假橘汁象棋的结局在我脑海里完整地浮现出来。乌木象棋正式登场,罗的手指离他而去。一切都发生在那个遥远暑假的最后一天。   赢了罗之后,毕笙确立了在我们之中象棋第一的位置。大家对他的态度有了质的改变。孩子就是容易对强者产生敬畏心理。胜负过后,罗还是罗而毕笙已不是毕笙。   那天罗带着一副象棋来到凉亭,毕笙正在和数学课代表下棋。   罗冲着毕笙说:“我们再来盘怎么样?”   毕笙回答说好啊,然后转头对数学课代表说:“再走五步我炮沉底用马一夹就将死你了,我们不走了吧?”数学课代表笑笑表示同意。   罗把黑色的棋盒打开,拿出里面的棋子和棋盘。棋盘是一张绢,楚河汉界写得苍劲有力。棋子是乌木的,刀刻出来的字体空隙再注入红黑两色颜料。棋子掂在手里很有质感,一看就比我们平时用的塑料棋专业太多。   “真不愧是罗达安,家里的象棋都这么精致。”人群中总少不了拍马屁的声音。   罗问谁先手?毕笙回答无所谓。   罗说:“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赌什么?”   “谁输了谁永远不走象棋。三局两胜。”   “这样不公平,这一个月我天天都在走棋而你只走了两盘,很明显我比你更喜欢象棋,这样赌不公平,换一个赌,换一个对你来说重要的东西赌。”毕笙答道。   罗冷笑道:“好,那么这样你输了你永远不走棋,我输了我给你这个。”罗边说边举起了左手食指。   我当时还在笑罗看周润发的赌片成痴了。毕笙看起来有些惊讶,他不明白罗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手指去赌他以后不再下棋。   过了一会儿,毕笙说:“好,我觉得这样很公平。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棋一摆好,两人就不再说话。毕笙依旧和往常一样轻松,罗却一脸严肃。   毕笙执红先行,飞象局。   飞象局是相当保守的一种开局法,以前没见毕笙这样开局。看来毕笙有了上次的经验长了心眼,不再用自己惯用开局免得又被罗针对。   罗也不犹豫,他跳起左路马——一个常规的走法。   这次与上次的情况不同。上次毕笙被罗一个飞边象怪招搞得措手不及,开局没几步就先手尽失,依靠自己中局的功底才挽回劣势扳成和局;这次两边都显得中规中矩,开局落子如飞。八九步过后双方布置妥当,正式进入中局阶段。   以我当时的棋力看,那时的局面似乎是均势。这样看应该是毕笙胜算大,从以往的情况判断毕笙的棋力是要高于罗的。   然而中局的变化却让我们都大跌眼镜。十几步后局面急转直下。若非飞象局是一个以守待攻的开局,毕笙只怕已经输了。棋面上罗双车双马单炮士相全一过河卒,毕笙单车双马单炮单象独士三兵、完全一边倒的局面。汗顺着脸直淌下来,毕笙都无暇去擦拭。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上零散的红黑之子。我第一次见毕笙这么全力以赴地对待一局棋。   在毕笙风光无限的那个月里,毕笙和我们的话也比以往多起来。他告诉了我们关于他的故事。原来象棋是小时候父亲教他下的,但他父亲水平不高。本来也没想要去专研象棋,只是偶尔有一天,他在家找到本旧象棋残棋棋谱,没事就研究起来。这种研究让毕笙觉得自己对象棋很有天分,不仅算路清楚而且大局直感也强。不到一个月,那本棋谱上记载的五十盘名家残局的解法毕笙就已融会贯通谱为己用。之后的毕笙已经可以随意战胜教他棋的父亲,父子间的对局失去了悬念,于是毕笙就找街坊邻居里的高手下棋,刚开始还互有胜负,再往后也鲜有敌手了。那一年毕笙才十岁,邻居都知道毕家出了个象棋天才。   这种夸赞一直到毕笙的父亲因为强J妇女罪被公安局从家里带走。   那天小毕笙正在邻居家和人下棋,突然警笛大作有人在外面喊毕家有人被局子抓啦。小毕笙冲出门就看见教自己象棋的父亲被两个民警像抓鸡进笼一样押上警车。警车呜鸣而去的那一刻毕笙手里还握着一枚棋子,那是要用来将死对手的炮。毕笙的父亲被判入狱20年,毕笙的妈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精神变得不正常。从那以后没人愿意和毕笙下棋了。邻里间不再说毕家有个神童,而改为毕家有个强J犯毕家有个神经病。   这些事都是毕笙在赢得棋王称号后聊天时对我们说起的,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讲述自己的故事,我们好像对他以前为什么会如此懦弱自卑有了大概的认识。   第一次看见毕笙这么全力以赴,也第一次看见他输得那么惨。毕笙认输后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罗。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个月罗的实力会突飞猛进。他对罗说:“你的棋太老到了,比我以前遇到最年长的老伯走出的棋还要老辣。”罗也不回答直接问:“第二局还需要来吗?”   毕笙说来,当然来。   第二局,如当时我那么个毛头小子都看出那是一局各拥有一支神来之笔的棋者之间的较量。毕笙像是老僧入定一般两眼死死盯住棋局半天才会走一步,每走一步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而罗则显得潇洒从容,他每一步都不会超过十秒钟,每落一子就抬头看着毕笙,但他从不催毕笙行棋。三十几步后大家都看不出哪边更占优势一点。我问了看棋中水平最好的数学课代表,课代表先迷茫地摇摇头,然后说了一句:“可能是罗吧。”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罗的棋,又快又狠。”   那局棋,和了。   毕笙脱力一般坐在位子上,用两只手撑住腿,脸色惨白嘴微张着,眼睛虚看着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看得出他已经用尽全力了。   罗依旧面不改色。他说:“你不错了,居然能逼和。”   毕笙面无表情地说:“尽管说吧,你上风了,尽管说吧。我们还有第三盘呢。只要我赢了,我们还是平手!”   然后罗说了一句让当时所有人费解的话,他说:“你信不信我把你烧了?”   第三盘毕笙输得很快。也许第二盘已经把他的精力透支光了。   罗冷冷地说:“你要遵守我们的赌约,愿赌服输,我不想再看见你下象棋了。”   毕笙的眼眶通红。象棋,他刚刚建立起的自信根基就这么崩塌了,而且输得无话可说,三局棋他的确是技不如人。   毕笙沉默了会说:“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以后我不走棋了。你比我厉害。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天生适合下棋呢。为什么会有你这种人,老天爷真不公平。”   数学课代表在边上打圆场说:“何必呢,大家都是朋友,打赌嘛只是开个玩笑,不要太较真了。毕笙棋走得那么好以后不走了多可惜啊,你说是不,罗?”说完他朝罗眨眨眼。   罗坚决地把话顶了回去:“那可不行,如果我输了我真会把手指给他的。说话不算就不是男人。”   罗接着摸出一张钱说:“今天大家玩得开心,毕笙你去买些橘子水来,算我请客。”   一些没心肝的憨人又大声叫好起来。毕笙默默接过钱去了,罗冲着他的背影说了句:   “强J犯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   毕笙的脚步停了下来。时间像是凝固了。虽然只是隔了几秒钟,我却觉得很漫长。   毕笙猛地转身向罗冲去,口里骂出一句粗俗的脏话。他一脚向坐在石凳上的罗踢去,正踢在罗的胸口。罗摔倒在地,毕笙又扑上去,用拳死命往罗的脸上招呼。   罗是什么人,我们的孩子头,哪能受这种气?开始白挨了一脚几拳后,他开始了反击。别看罗和毕笙身材差不多,打架可天差地别。几个回合下来,毕笙就被罗摁倒在地上扇耳光。   罗应该也等这一天很久了,一个月的怨气,棋上赢了不说还要在拳脚上发泄出来。   大家全愣住了,过了会才有人想起拉架,几个抱住罗说算了算了,几个人想把毕笙从罗身下拖出来。毕笙衣服裤子上沾满了土灰。地上的灰也被扬起来,呛得人难受。   突然,人堆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大家都散开。只见罗弓在地上,用头压着两只手,痛苦地呻吟着。   毕笙嘴上一圈鲜红的血。地上有一截手指。手指边缘的血迹沾上了地上的灰尘,显得很脏。   “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能骂我家里人。”毕笙吐出一口血水,对趴在地上握住左手的罗说道。   我们所有人都被他的话镇住了。   “快送去医院!”是数学课代表的声音。大家这才如梦初醒,像接到命令一样把罗扶起送往学校的医务室。只留下毕笙一个人还站在凉亭里。   走在路上我突然想起件事,又急往回赶。毕笙还在凉亭他刚才下棋的位置上坐着,手上拿着刚才的棋子。我走过去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象棋。毕笙也没说什么,但他帮我把绢纸叠好放进棋盒里。   “不就骂了你一句吗,何必呢?”临走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不走棋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他拥有那么多,总得失去些什么。你明白吗?我什么都没有了。”毕笙看着我,我第一次发现毕笙的眼睛很黑很亮,而里面好像有些泪水要涌出。   我没有再和他说话,而是拿着乌木棋匆匆跑去校医务室。跑到拐角处我回了下头,凉亭里坐着的孩子正把头埋在双臂间。   第二天开学毕笙被开了处分,因为处分毕笙变得更没有明友,我也没见他再下棋了。中学毕业后就和他失去了联系。罗的手指因为耽误时间太久没能接上去,遗憾终身。在暑假之后的那个学期初罗转学了,一直到令天前我再没有见过他。   记忆中关于象棋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七   我拿过罗手中的象棋,打开盒子。里面依旧是当年的红黑棋子和一张绢。我想起刚才罗对我说的话和往事中的疑惑。   “难道是这棋有问题?”我问罗。   罗点点头。他说:“年轻时不懂事,心高气傲容不得半点挫折和失败。毕笙的棋比我好太多,不借这棋我根本不可能走赢他。当年与毕笙下的三局棋都是这棋的主格下的。这棋已经有几百年的棋龄,每当我想起毕笙能与它下和一局,我的心就在忍受煎熬……是我毁了毕笙的天赋。”   如果在以前我一定不会相信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可我的烟还在屏风上晾着。眼见为实,不由我不信。   “为什么你能和这些东西沟通其他人却不能呢?”   罗面色凝重地反问我道:“那为什么毕笙能把棋下那么好其他人却不能呢?”   罗接着说道:“这就是天赋。上天给了毕笙下棋的天赋,给了我们罗家沟通和驾驭物件的天赋。区别就是我用我的天赋扼杀了毕笙的天赋。”   我能看出罗对幼时依靠乌木象棋逼得毕笙终身不走棋这件事非常懊悔。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有时我真希望毕笙能不要遵守赌约,继续下棋。”   我试图安慰罗,其实我的心也是乱的。或许就是当年罗的行为使得毕笙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改变。毕笙是个可怜的孩子,现在的他过得怎么样呢,是好还是坏?我不知道。   告别罗时,罗拿出几个烟壳说是送给我爸,又将那个我进来时把玩很久的鼻烟壶给了我。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鼻烟壶的?”   罗笑笑回答:“送你不是因为你喜欢这个鼻烟壶,而是因为这个鼻烟壶喜欢你。”   我给罗拍了张照。照片里罗右手拿着乌木棋,举着自己的左手微笑。他说有一天如果我能像遇见他一样遇见毕笙,就把照片给毕笙看。罗强调一定要让毕笙知道事情的经过并帮他向毕笙道歉。   如果我能遇见毕笙的话。   走出罗的家,又看见挂在门口的小铃铛,我忘了问罗这是做什么用的了,算了还是下次来拜访时再问他吧。又走到便民百货,先前的两名老妇依旧坐着聊天。   我走进店面说:“老人家再给我包绿壳红双喜。”   老人呵呵一笑说:“小子烟瘾挺大啊。”我笑笑没有回答。   又看见裱在墙上的美丽牌纸壳,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冲动。于是我说:“老人家给您也照张相吧?”老人挺乐意地答应了。   店里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新闻:某某比赛象棋特级大师沈白衫赢得冠军。   沈白衫?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对了!数学课代表的名字就是沈白衫。这真是一个不小惊喜。不知道成为特级大师的数学课代表是否还记得幼时在凉亭下棋的那段经历。下次我来罗家一定要告诉罗这件事。   我突然没来由地想,假如当时第一盘棋下和了他们就停手,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后来的事了呢?我没有答案,只能苦笑着摇摇头:那个年龄的罗和毕笙,任谁都不会就那么停手的吧?   走在弄堂里,明媚的阳光、戏耍的孩童都不见了,沉寂使这条弄堂显得更加苍老和神秘。我用手摸着残缺的墙面,心里想:每面墙每条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经历,这些经历对于旁人来说只是一个故事,或平淡或精彩,但对那些人,却是抹不掉的记忆。   很久很久以后,等当年那个暑假那些下棋的孩子都离开这个世界后,仍会有副象棋,存在于其中的思想会记得曾有个孩子象棋下得不错。(作者:易别景) (原载于《飞·奇幻世界》,收入《中国奇幻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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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30 11:12:21 | 只看该作者
这是我喜欢的一个有关于象棋的奇幻小说,有点伤感。 写得紧凑老练、环环相扣、非常精彩。 估计作者也是一位象棋高手。 搜索一下,原来网上早已有了。 特转过来给各位棋友看看,希望同好能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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