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对弈刚结束,上官婉霞在极力赞佩石天云的同时,却不由得粉脸通红,心头鹿撞。这到不是为自己输了棋面子上过不去,多半还是心中有别的想法。恰在这时,上官文亮人还未进屋,话语却已传了进来:“妹妹,这盘棋下得可有些什么体会?”
上官婉霞忙挑帘把堂兄请进屋,道:“这盘棋虽然我输了,但输得太值了。想不到石相公的棋艺如此高超,小妹我真个是从内心里佩服,”话这里,上官婉霞秀眉一扬,偷偷看了一眼上官文亮,试控性的问道:“石相公棋下得好,但不知他这人……”
上官婉霞正要问石天云“品貌如何”,后四字尚未说得出口,上官文亮忙把话茬接过去,道:“要说这个人的品貌,在咱们全县,恐怕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听了堂兄的话,上官婉霞面色微显红润抿嘴一笑,却是没有说话。
上官文亮话中有话地道:“石天云虽然结过婚,但算将起来年龄并不大,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三岁,比妹妹仅大五岁。”
上官婉霞佯怒假嗔道:“我又不是户籍先生,谁来问你问这个?”说罢,把樱唇一撅,故意装做生起气来。
上官文亮编了个调皮话,故意逗着妹妹一笑,却又直言不讳地问道:“妹妹,我是个直心人,可不愿说那长虫跟王八打架,故意绕脖子的话。妹妹,这人你中意不中意?”
上官婉霞“噗嗤”一笑道:“中意怎么了,不中意又怎么了?反正人家的棋比我下得好。”
上官文亮默笑不语微微点了点头。
上官婉霞忽然想了以前曾经跟堂兄说过的一句话,故意问道:“哥哥,一年前我曾跟你说过一句话,还记得吧?”
上官文亮摇了摇头,道:“你我兄妹,几乎天天见面说话,一年前说过的话,哪能还记得住。”
上官婉霞换了副甜甜的笑脸,道:“哥,你想想看,有一次咱们下棋,当谈起我的婚姻大事时,我说的那句话,难道你就忘了吗?”
经妹妹一提示,上官文亮果然回亿起来了。他学着当时上官婉霞的腔调,道:“如若有人棋下得比我好,我便以身相许。”
待上官文亮把话儿说破,却把个上官婉霞羞得脸似桃花,红云密布,只是“哧哧”笑个不休,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语来。
上官文亮看个明白,怎会不理解“一笑千金,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的意味。他笑道:“妹妹,这么说你已看中这个二茬光棍了?”
上官婉霞忙接过话去,急嘴快舌地道:“只要棋下得好,管他是二茬子还是三茬子。”
上官文亮咧嘴笑出声来,道:“看来,妹妹已经有意了。下面的戏该让我这个红娘出场了。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上官婉霞故敛笑容,道:“我有什么意了?我有意跟他下棋,将他的军。我这就写几句话儿,约石相公‘下棋’,烦请哥哥抽空给传过去。”
上官文亮故意作了个架势,道:“有道是,一不做中,二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我个红娘嘛,是不会传书递简的,这事我不管。”
上官婉霞软语相求道:“哥,你就做做好事吧。事成之后,妹妹我忘不了你。”
兄妹俩谈笑间,上官婉霞磨墨挥毫,霎时一首五言“将军”诗已跃然纸上。上官文亮人拿起诗轻声念道:
未 去 交 争 意 ,
难 忘 胜 负 心 ;
汉 界 用 心 武 ,
楚 河 同 舟 人 。
上官文亮文学功底不怎么深,四句诗字儿虽都认识,却不理解诗中的含意。再三请求妹妹解释一下,上官婉霞只说是下棋的诗,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只好作罢,将诗句揣在怀里。
第二天,上官文亮去了石崖镇,来到了石天云家。他把上官婉霞的诗句递给了石天云,道:“堂妹写得小诗一首,特约天云兄对弈。”
石天云看罢诗句,不由得心中大喜,道:“好诗,好诗!语意双关,真是妙不可言。从字意上看,上官小姐是约我下棋,实则与我有婚约,愿结百年之好。”
上官文亮语近呢喃地道:“婉霞有话不直接跟我讲,却偏偏要卖文弄词,作诗打哑谜。真是姑娘家的心事难猜。”
石天云欣然应允,当下挥笔写了“仅如所约,敢不从命”八个字,请上官文亮带回交给上官婉霞。
经上官文亮传书递简,牵线搭桥,成就了一桩美满姻缘。双方约定了结婚的日子,眼见得来到了。
话还得回到醉仙楼。正当廉云峰夸赞江南之际,上楼找石天云的正是老家人石旺。你道石旺说石天云把什么大事丢脑后头?
原来,明天就是石天云与上官婉霞大喜的日子。事先已与上官家约好,今天在石家商量迎送嫁娶的诸多事情。然而,这位让车马炮塞满脑袋的石相公,偏偏又是不经心。
石天云一早起来,本想去醉仙楼挑选些好酒,应酬婚事,却不知不觉间踏上了去玉玄观的路。
待石天云进了玉玄观,见廉云峰愁眉不展,便约他出来散心,这才一同去了醉仙楼。下棋,品酿,斗酒,一天的大好时光不觉悄悄溜走。石旺找来时,金乌已是坠下西山,让上官家的来人白白等了一天。当石天云和石旺赶回家时,人家早已怏怏不乐离开了石家。
石天云走后,众人也都相继离开醉仙楼,最后只剩下了廉云峰和江南。江南见众人都走了,不由得落下泪来,道:“廉大哥,你也走吧,不要管我了。我既没有家,又没有安身之地,只好到处流浪。”
廉云峰动了怜悯之心,自己虽客居玉玄观,但怎忍心让一个少年流浪吃苦,说道:“你若乐意的话,就与我为伴吧,走,咱们一同回玉玄观。”
廉云峰的话,像融融春日,暖透了江南的心,感激的泪水簌簌而下,发自内心的一句话再次流出唇边:“廉大哥你真好!”
当廉云峰和江南回到玉玄观,天色已大黑,见亦清道长正在客厅与欧阳浩夫妻闲聊,便把江南给他们作了介绍,听说江南棋下得好,大家无不高兴。
石天云有约,让大家都去参加他的婚礼。亦清道长见江南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便找来了自己的一件旧道袍,连夜让周丽萍给改做了一身衣服。经一番梳洗打扮,江南已变成一位体面漂亮的少年,众人益发觉得可爱。
石天云头天误了大事,自觉心亏,第二天早早起了床,把一切准备就绪,自己也认认真真地打扮了一番。当太阳刚冒红的时候,便骑上高头大马,率领着花轿和乐队,前往上官屯迎娶新娘子。
石崖镇距上官屯本来不远,只需个把时辰就到了。花轿就上官婉霞家门口,鼓乐只管吹奏个不停,却是没有上官家的人出来接待。待迎亲队折腾了一阵子,里面文始传出话来,说新娘子尚在睡觉还没起床,让石姑爷在外面候着。
石天云抬头看看太阳,见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不由得心中纳闷,暗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天到这般时候,上官小姐怎么还在睡觉呢?”
此地的风俗,新娘来迎亲,是不能进屋的,石天云只好在外面等着,只叫乐队把鼓儿狠劲敲,唢呐吹得“呜呜”响。
不知不觉中,日上中天,午时已到,里面又传出话来,说新娘子正在用早餐,请石姑爷继续候着。石天云暗道;“莫非上官屯这里把时日土颠倒了,现时该是吃午饭的时候,却怎的正在吃早饭呢?”
按风俗规定,迎样要在上午,午时之前必须把新娘子迎娶到家,方为大吉大利,否则就不吉利了。
石天云又抬头望了望太阳,焦急地踱来踱去,心里倒也明白,知道上官小姐必是在故意出难题。皆因昨天自己误事,理亏在前,虽心中有话,却作声不得。
这一天,石天云等得好苦。
眼见得红日就要落山,石天云和他的迎亲队,人人折腾了个人马乏,这才听得里边传出话来,说上官小姐就要上轿了。
不多时,新娘子由两名少女搀着,款步从屋里走了出来。到底是个甚等样的天仙,因有红盖头遮住脸,石天云一时无法看清,只好披鞍上马,见新娘上了轿,这才轻勒马僵缓缓走在前面。
夜幕四合,星斗满天。当石天云把新娘子迎娶到家,天色已是大黑了。
明烛高烧,喜气盈盈。石天云与上官婉霞双双拜堂,成就了百年姻眷。
月上柳梢,夜色深沉。
石天云与前来贺喜的宾客饮宴已毕,喜冲冲方欲进洞房,猛可里见门儿锁着不开。门前摆了个茶几,茶几上放了文房四宝,一个红纸封,一把大白铁壶,壶旁放了只粗黑瓷海碗。茶几旁的文凳上坐了位眉清目秀的红衣少女。石天云正自纳闷,少女忙起身道:“新娘子有令在此,三试俱中,方许新郎入洞房。这里有个题目,石姑爷若答得对了,一试通过,铁壶内有温白开水,请饮一海碗。若一试不中,罚石姑爷今晚不得入洞房。”
红衣少女嫣然一笑,把红纸封递给石天云,石天云打开纸封,抽出一张纸条来,只见上面写了这样一行字:请把飞相局起手法解说清楚
石天云微笑不语,却必中暗道:“原来上官小姐要伸量一下我的棋艺,这有何难。”
皆因上官婉霞生得人才出众,又颇有些文才,也便养成了自觉腹饱万言,目空一切的个性,挑来挑去方选得一个如意郎君,却不想对婚姻大事如此不重视。头天家里人去商定迎娶之事,居然一天不着面,心想我不给你些教训,谅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既然要我娶我做媳妇,以后诸事就得听我的。上官婉霞满肚子无处发消,白天一拖再拖,故意迟迟不肯上轿,把石天云和他的迎亲队折腾得疲惫不堪,仍不解气,却又盘算出了别的主意。
白天,当花轿停在门前时,屋里的上官婉霞却像没事人一般。你道她在干些什么?原来这位小姐正在看冯梦龙的《醒世恒言》。事情真是个巧得很,上官婉霞恰恰看到“苏小妹三难亲郎”一卷。苏小妹的才华,上官小姐自然是十分钦佩,连声赞道:“真乃世间罕有之才女也。”而对苏小妹的心计更是羡慕之极。上官婉霞心道:“秦少游是何等有才,又是何等的狂傲。然而,洞房花烛夜,几为苏小妹所难倒。最后小妹出的‘闭门推出窗前月’之对联,要不是苏东坡救了‘大驾’,以瓦片投入水中溅起的水花给予启发,怎会有‘投石冲开水底天’之应对。我何不学那苏小妹,也给石相公出三个难题呢?”
上官婉霞本想也以写诗,联对的形式出三个试题。可转而一想,这样做岂不是落入前人俗套吗?但到底以什么为试题呢?想来想去,一时却又想不出好的办法。
正在这时,妹妹上官婉珠手捧一棋盒,走了进来,道:“姐姐,这是你最心爱的那副玉石棋子,上轿时带上吧,以后闲暇无事摆摆棋,也可消愁解闷。”
上官婉霞是再聪明不过了,见这副棋子,顿时有了主意,心中暗道:“我何不以象棋为试题呢?看看你石天云的棋艺到底有多高。”
她把自己的想法对妹妹一一讲了,上官婉珠正在破瓜的年华,乃是一顽皮的少女,听了姐姐的话乐个不休,怎个不言听计从。
当石天云与贺喜的宾客饮宴完毕要进洞房时,在门前挡驾的红衣少女正是上官婉珠。因石天云与上官婉霞对弈那天,上官婉珠只是隔着院墙来回传递着,石天云没见过,故不认识。
当下,上官婉珠见石天云只是微笑,不肯作答,忙催促道:“石姑爷,现在开始答题吧。”
石天云仔细看了看那纸条,仍是微笑不语,却心中暗道:“这样的题目怎会难倒我。”于是,拿起笔来,把有关飞相局手法的一些问题,在一张空白纸笺上写了个尽详。只见他写道:“飞相局,以先上右相而论,意在先守而后攻。局势布置,宜于“担子炮”、“缠角马”、“单提马”、“屏风马”、“巡河炮”等。对方应法以二跑炮架当头,攻取中路为正。
上官婉珠接过纸笺,叠成一个方块,从窗缝中塞进,道一声:“第一题答完,新郎交卷。”
屋里的上官婉霞接过纸笺一看,连连点了点头,悄声说道:“他答对了。”
上官婉珠转身提起大白铁壶来,只听“哗哗”一阵响,已是倒了满满一大海碗白开水,双手捧起,端到石天云面前,道:“石姑爷请饮此一碗水,提提神,准备应试第二题。”
虽是白开水,石天云却也不作理会,恰好自己有些酒渴,接过海碗,“咕咚咕咚”喝将下去,顿时觉得体内清爽,十分受用。上官婉珠从腰间解下钥匙,打开门道:“石姑爷请进屋,准备答第二试题。”
皆因石天云以前家大业大,院落房屋比较宽绰,他们结婚的用房是一幢一进三的房子,洞房设在最里边的一间,要连进两间房方能到达。虽是通房,每一间却都安有比较讲究的木门,算起来共有三道门。石天云哪会想到,花烛之夜竟变成了严紧的考场。
石天云进屋后来到第二道门前,见门上同样上了锁。门旁也放了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上摆了一个棋局。棋盘的一边放了一套汝窑细瓷茶具,同样也有一红纸封。上官婉珠把红纸封递给石天云,道:“这一纸封里,也有个题目,算作二试。若二试中了,请饮香茶一杯。若二试不中,石姑爷不但今晚不能入洞房,就是明天晚上也不得入。”
石天云打开纸封,见上面写道:
请说出此棋局红方的几种应对方案,最佳着法是什么?
他低头向那棋盘上看去,见是一实战中局的形势,双方三十二个棋子,一个无伤,而所有大子都已出动,正处在僵持纠缠的激烈对攻阶段,局势十分复杂。
石天云略加凝思,经过审局度势后,毅然找出了答案,提笔一一注明,写出了红方三路马跃上四路、六路肋车进入对方卒林、八路炮巡河等几种变化,又从窗缝中递了进去。不一会,答案又从窗缝中传了回来。石天云一看,卷首批写了四字:“回答甚佳!”
上官婉珠倒了一杯香茶,石天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上官婉珠打开第二道门,来到了第三道门前。这也是洞房的门,没有上锁,里面却关得紧紧的。门旁照样放了茶几,一副棋盘上三十二个棋子胡乱放着,棋盘旁放了一把白锡小酒壶和两个酒杯。石天云仔细一看棋盘的棋子,却是非同一般,皆用清一色的玉石所做,个个都很精致。他口虽不语,心下想道:“前面两个题,一个考我的开局,一个考我的中局实战能力,眼见都被我答中,想来这第三个题目也难我不倒。”
上官婉珠把红纸封递给石天云,道:“第三个题目若答对了,石姑爷三试连中,喝美酒一杯,请入洞房。若答不中,三天之内不得入洞房。”
石天云缓缓点了点头,微笑着打开纸封,见上面写了两个题目:
(一)请创作一排局(若自己不愿创作,背抄他人名局也可以)。
(二)解拆我的排局。
房内烛光摇红,外面夜色更深,约莫已是二更时分。白天,石天云迎娶新娘子时就累了个不亦乐乎,晚上陪饮宴以至进入“考场”,早已是体力难支。折腾了多半宿仍是不准进洞房,心中既着急,又有些烦恼。他暗自思忖:“别人家娶媳妇,哪有先考试再入洞房的?偏偏我娶了个会下棋的老婆,变着法生出许多枝节来。
石天云哪里还有心思创作排局?一时灵机一动,便把四大名局之一的“蚯蚓降龙”,连图带着法一古脑儿抄写在纸笺上,让上官婉珠递进去。
洞房里的上官婉霞看完棋局后,怎会不熟识这一排局,心下想道:“噢,原来你把洞房外三试比做了蚯蚓降龙,把我比做蚯蚓,自己比做龙,真是别出心裁,好大的口气。”
对此,她心里并不介意,当下在答卷上写了批语,连同另一张试卷,从门缝中递了出去。
石天云见答卷的卷首批写了“背记得倒也正确”一行字,卷尾却写了这样两句诗:
谁是蚯蚓谁是龙?
楚河汉界见分明。
石天云后悔莫及,觉得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失慎,在新婚之夜以此棋局作比。他打开新的试题,见也是一排局图,图下写得明白:红先胜。
石天云把纸上的棋图照样画戎葫芦地在棋盘上摆好,初看觉得容易,双方各一步叫杀;既然红方先走,胜来有何难?仔细思来,却远不那么容易。
原来,这一棋局出得十分奇巧,奥妙无穷。红方有车马炮,一只孤相正面飞起,前方一小兵已坐了对方的“大堂”。
黑方有车双炮卒双象,老将被逼于六路底线,正被红方四路底炮所瞄准,二路底马跃上四路虽可叫将,但黑方可以九路炮平六路解将。再看看另一边,黑方一路炮和二路车俱已沉底,那只小卒已从四路线冲到了红方下二路,端的是厉害之极,只要平车砍掉红方七路底车,一步棋即可成绝杀。
石天云本来早已疲惫不堪,面对这一疑难棋局却哪里敢懈怠。不由得精神大振,全力以赴在寻求破解之法。
然而,尽管他左思右想,却始终不得其解。眼见得又过了半个时辰,破解无门,愈加慌迫,急得满头大汗。
正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爆豆也似的“劈啪”声响,和“咴咴”的惊马嘶鸣声,石天云和上官婉珠不由得大惊失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