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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象棋小说]弈林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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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4 13:42: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曾读过一篇象棋小说,名叫《弈林奇情》,是殷波先生的作品。有些棋友可能也读过,一定也有很多人没有看过,现转录于此,以飨同好。

殷波先生简介:

殷波,1940年12月生,山东省青岛市人,中国民盟成员。 1960年学生时代开始发表诗歌、散文等作品。1965年大学毕业到中国体育报社后,长期从事编辑、记者工作。因工作之便几乎走遍全国各省市和去过不少国家,为创作积累了生活,仅集册成书的作品就有16部之多。

从1979年开始,转入从事棋类项目的采编工作,在棋界交游甚广,了解棋人棋事颇多,在报刊上发表了不少深受读者欢迎的文章,其代表作为报告文学《特级棋星》。

长篇象棋小说《弈林奇情》是"弈林三部曲"的第一部,作者创造性地熔象棋、武术和言情于一炉,写弈棋场面生动逼真、写武打场面激烈火爆、写爱情场面细腻感人。作者以生动的文笔、流畅的语言、巧妙的构思,揭示了清朝末年江湖艺人的悲惨生活,读来感人至深。

书中的部分章节曾在《中国体育报》上长期连载过,受到了读者的好评。

殷波同志现为《中国体育报》高级记者,《棋牌周报》常务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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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3:44:00 | 只看该作者


第一回:

对弈阵阉官毙命

书之开卷,先讲缘起。弈棋之道,看似小术,实则世态炎凉,人间冷暖,莫不如棋局。唐尧作围棋以教丹朱,虞舜作象棋以教商均,二帝不以天下传其子,而授之以棋艺,何也?盖世事无非棋局也。自象棋问世以来,帝王学以治国,将帅学以用兵,文人学士咸以琴棋书画为风雅娱乐品,香闺仕女于女红文事之余,亦莫不以着棋为消遣。然而,楚界三分阔,计谋万丈高,岂不知尺方棋枰最易引起争端,自古以来可有多少痴男怨女,甚至仇杀斗殴的事儿不是起自于棋局?

  《弈林奇情》一书所要讲的一段曲折的故事,说来虽近荒唐,细玩颇有趣味。皆因文物部门在修复一座古庙时,从释迦牟尼如来佛的塑像金身里,发现了两本棋书,一曰《棋门阵法》,书中除记载了各种奇巧、古怪的开局布阵外,还列述了大量的棋人棋事,弈林逸史。原书虽已残缺不全,扉页上的题词却仍然清晰可见。上写道:“叹英雄,勤勋立业类枰场;看世情,争先好胜似棋忙。”另一书曰《弈林玄妙图》,却是汇集了历朝历代各种棋局,着法奇特,精彩绝伦。从封面上题写着的“汇集古今名局,秘传神仙妙法”可以看出,此书委实妙不可言。

  此二书出自哪朝哪代,谁人所著,何人所写?虽说已是无法考究,但却是极为珍贵的秘本。可惜,到了清代晚期,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两书俱已失传,一直为后人所可惜。如今又被发掘出来,岂不是棋艺爱好者的福音?笔者有幸先将此二书粗略看了一遍,所写的故事,也皆由此二书引起。《弈林奇情》一书的缘起已明,言归正传。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24 13:44:5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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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3:46:00 | 只看该作者


  此妇就是合宫中人人敬仰的慈禧太后。舟中所唱的曲子是元代大戏剧家关汉卿所作的“普天乐·崔张十六事”中“隔墙听琴”。这也是当年慈禧刚进宫封为贵妃时,咸丰皇帝私下里经常唱给她听一支曲子。如今,慈禧虽说徐娘已老,却风韵犹存。

  连日来,慈禧精神焕发,浑身轻快,饭也吃香了,觉也睡甜了。这一天,慈禧玩了个尽兴,弃舟乘舆,乐滋滋地回到了乐寿堂。更妙地是,这一天合宫里的人都知道,老佛爷正在高兴的头上,也许是乘御舟刚游完昆明湖的缘故吧,她是那么畅心惬意,就象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她的一双眸子里明显地可以看到:往常总是很阴沉而呆滞的眼睛,今天却是特别的光亮,并且时时在闪动着,嘴上默默地透露着微笑,这都是一年中难得见到的好现象。就因为这么一变换,慈禧自己的容貌也大起变化,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一、二十岁的光景,竟象重新回到了少年时代去。当慈禧想得出神时,从她的面部表情上,人们可以推想到她内心上的感觉,她是竭力地在追念自己往日的绮年玉貌和许多过去的美景良辰,想从幻觉上取得一些少年人的快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24 13:47:48编辑过]
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3:50:00 | 只看该作者


这一天,慈禧确实高兴得反常。她的一言一动,轻快得简直无法形容。正在这时,总管太监李莲英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他戴着红顶孔雀翎,穿着一品公服,显得格外精神,动作起来手脚是那么利落,照例磕过头后,便急忙奏道:“启禀老祖宗,方才张之洞那边有奏折送来,同时还差人赉了贡品进呈。”说起张之洞,的确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员,其时他正在湖广总督的任上。他是慈禧的勋臣,手下的大红人之一,一向为太后所垂青。张之洞喜欢收藏古董古玩,尤其酷爱各种璞玉。为了自己的花翎顶戴更加荣耀,他精心挑选那上好的美玉孝敬慈禧太后。当李莲英刚把“贡品进呈”四字说出口时,慈禧脸上顿时又添了一层喜色。忙问李莲英道:

“小李子,来人在哪里?”

“现在在园门外恭候。”李莲英忙答道。

“快把他的东西呈上来。”说这话的时候,慈禧的两只眸子益发光亮了。

  张之洞所差来的人决不会是什么大官,是没有资格直接朝见太后的,只好捧着贡品在园门口恭恭敬敬的候着。慈禧一声令下,只听得李莲英“喳”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了乐寿堂,不一会亲自把贡品接了进来,一直端到太后面前,双手把贡品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跪了下去,说道:

“请老祖宗过目。”

  慈禧周围簇拥着几位女官和众多的宫女,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一个方方正正、玲珑可爱的织帛匣上。虽说谁也不知道里面盛的是什么,却从这一装璜十分讲究的帛匣上,已觉得这份贡品委实是极其贵重的了。慈禧端端正正地坐在宝座上,一见这花里胡梢的帛匣,不由得往前探了探身子,迫不及待地说道:

“快打开看看,里面盛的是啥劳什么子。”

  一位粉脸秀腰的女官手脚麻利地将帛匣打了开来,见里面又套了一个同样颜色、同样形状的小帛匣,小帛匣的下面压着一长方形的红帛缎薄包。

  “张之洞也真会戏法,难道怕它飞了不成?先把那个小帛匣打了开来。”慈禧欢颜难抑,两眼紧盯住那个小帛匣说道。

女官打开了小帛匣。霎那间,一片亮光耀人眼目。

“啊!是象棋子,漂亮极了!”众人啧啧赞叹。

小帛匣里盛的确是一副象棋棋子,将士象,车马炮,红兵黑卒,一摞一摞地摆得齐齐整整,三十二个鼓形棋子,皆用上好的和阗美玉精心雕琢而成,玉色匀称而光洁,连一丝一粒的斑点也没有,正所谓“美玉无瑕”,委实是可爱极了。这样精制的珍贵棋子,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副了。

  再看那红帛缎里包着的,却是一方用雪花银打制而成的折叠棋盘,四周镶嵌了黄黄的金边。盘上黑道白格,楚河汉界,刻划得清清楚楚,又委实是世间罕见之物,好看极了。

5#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3:52:00 | 只看该作者


人,往往离不开一个“贪”字。按说,慈禧是天下最富有的一人了。自垂帘听政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诺大个中国,慈禧只要一道慈谕,要啥有啥。别的不说,就说慈禧穿的衣服吧,专门有一座御衣库,里面有多少衣服,多少金银首饰,多少珠宝翠玉,不但别人无法数清,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数。有一年,这位老太思乡念土之情陡起,回了一趟奉天,开的是专列火车,光衣服就装了整整一车厢,计有衣裤两千件。慈禧走路的时候很少,鞋子就带了三、四十双呢。至于有多少项链、多少耳环、多少镯子,可就难以记数了。而这整整一车厢,还只是宫中御衣库里所藏衣物的三、四十分之一而已。美玉金石,慈禧什么样的没见过?但张之洞进呈的这副美玉象棋却使她大开眼。她欢颜难抑地说道:

  “说来这张之洞倒是一个有心计的人,他怎么就知道我会下棋呢?”

  “老祖宗精读兵书,深通战策,棋艺高超,举国上下谁个不知,哪个不哓!”乐寿堂里,众人一片奉承声。

  慈禧假嗔道:“一帮应声虫!”说着,她那双光亮的眸子扫视了一下众人,续道:“我的棋艺虽不像你们说得那样好,但后宫里谁也不是我的对手,那一个也杀不过我。”

  李莲英趋步向前,奏道:“老祖宗,张之洞刚送来了棋子,何不找人对弈两盘,试试新,开开杀戒呢?”

  自从慈禧的心腹红人,无恶不作的权阉安德海被山东巡抚丁宝桢就地正法后,李代桃僵,总管要职为李莲英所取代。李莲英十六岁进宫,人极秀媚,聪慧过人,小安子会干的事情,他无一不能,且有特别技艺。一是善能抚摩,平时慈禧稍有不适,经不李子施展妙术,按摩捶敲一番,便觉浑身舒泰,魂梦俱恬。一是独工梳妆,慈禧天生成乌云也似一头美发,平时若让宫女梳髻,不是掠断数茎,就是牵掣发丝而致痛,独经李莲英之手时,毫无此患,且髻云上拥,鬟凤低垂,益发显出几分妩媚。因此,慈禧对李莲英越加垂爱,言听计从,视为最得意的心腹。李莲英提请慈禧对弈两盘“开开杀戒”,正合了心意。她略有所思,说道:

  “可也说的是。小李子,去把廉二找来,让这奴才陪我下两盘。”

  “喳!”李莲英转身走出了乐寿堂。

  慈禧所说的廉二,就是御膳房的太监廉琦。他本直隶昌平州人氏,自幼父母双亡,靠兄长廉珂养活,因家境贫寒,十五岁上净身进了宫,先是在奏事处听差,后又进了御膳房,忠心耿耿服侍西太后几十年,时下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象棋之戏发展到乾隆年间,盛极一时,高手辈出,流派纷呈。廉琦的祖父,一生致力于弈林棋海,造诣极深,号称无敌,是名满天下的弈林高手,“燕山派”的创始人。廉琦的父亲是一位有名的棋谱收藏家,一生嗜好棋书,自象棋问世以来的各种棋书,棋谱,是无一不收,有谱必藏,所收藏的各种秘本、秘谱,竟是朝野莫及。廉琦的兄长廉珂,更是棋艺高超,名震大江南北,收有门徒一百余众。皆因到了同治、光绪年间,棋艺之道大衰,廉珂满身技艺无处发挥,只好设摊于道旁,专以在大街上摆棋摊谋生。时下正开一茶馆,仍以博棋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在廉琦未进宫之前,跟随兄长浪迹江湖,到处设摊博棋,自然也是精于棋道。如此看来,这廉家倒是一个根基不浅的象棋世家了。

6#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3:53:00 | 只看该作者


慈禧是个出了名的棋迷,虽然她的棋下得很臭,但却酷爱此道,为了消愁解闷,经常传人对弈两盘,廉琦就是其中一位主要陪弈者。慈禧下棋从来是不会输的,不论是朝臣,还是宫人,陪她下棋的都得让着她。于是,这位“常胜太后”,一时竟成为杀遍全宫无敌手的“大内高手”。

  说话间,廉琦已跟随李莲英进了乐寿堂,见太后正兴致勃勃地端坐在一张雕花红木椅子上,她面前的茶几上宫女们早已摆好了棋盘和棋子。  廉琦走向前去,“扑腾”一声跪下叩了头,给太后请安。接着说道:

  “老祖宗又要御驾亲征,奴才怎会是对手?”

  慈禧嗔道,“少在我面前油嘴滑舌的,走子吧。”

  话虽这么说,然而当慈禧听了“御驾亲征”四字,打心眼却委实地受用,她撂了撂袖子,拿起红子抢先走了步当头炮。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话是一些儿也不假。陪慈禧下棋,确实是一个大大的难题。棋艺再高的棋手是不能赢的,就是输也切不可露出破绽,否则惹得老佛爷动怒,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廉琦是御膳房一名普通的太监,与太后对弈照理是不能平起平坐的,只得跪在那里。自他进得乐寿堂跪下去给慈禧叩过头后,直挺挺地跪在茶几前,就一直没敢站起来,他见太后架炮中攻,说道:

“奴才万死,又在老祖宗面前逞能了。”

  说罢,廉琦顺便跳了一步马。

  两人冲兵伸车,飞相扬士,厮杀得颇也热闹。慈禧身旁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粉装玉琢也似的女官,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小帛匣,每当慈禧吃掉对方一子,她就把棋子放在小帛匣里,并不时地数来数去。她知道,这些“俘虏”是太后绞尽脑汁才捕获的,她必须看守好。女官突然喜道:“老祖宗快要赢棋了,对方除了士象,就只有一车一炮了。老祖宗除有一车一炮外,不但多一只马,还净多三只兵,这棋是赢定了。”

  “嗯!”慈禧伸了伸懒腰,假嗔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别人下棋旁观者是不能说话的。这些个道理,我也不知给你们讲过多少遍了,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乐寿堂里,顿时鸦雀无声。慈禧的中兵已经过了河,和边车同处在对方的上二路上,但却被黑车拴住了。她耷拉着眼皮,在仔细地审度枰上的局势,利用她的智慧和才能,全力以赴地在寻求取胜之法。沉思良久,她终于发现了妙着,果断地跃上象肩马,意在挂角将军抽车吃。

  这步进马看似好棋,实则劣着。廉琦的棋艺是何等的功底。怎会看不出来呢?因此不加思索地平车吃兵,拴连着慈禧的马车。

  见此情状,慈禧暗自欢喜,心下暗想:这奴才果然中了我的诱兵之计,贪吃一兵,岂不要丢车?想到这里,她驱马踩士,果然走了步挂角将军。在慈禧一生里的弈棋生活中,虽然都是胜棋,但却很少有精妙的着法。这步跳马挂角将军,她自以为是多年来难得走出来的妙着,当吃掉了对方的士,刚把棋子放下,一时得意之极,洋洋自得地抬起了脸。可以看得出,霎那间她的一双眸子更加光亮了,频频闪动着,嘴角上透露着的微笑,已是变成咧嘴大笑了:

  “哈哈哈哈,奴才,我看你有何起死回生的妙着!”

  恰在这时,专门服侍慈禧用膳的太监张德走了进来。他双手端着个白花花的银盘,盘的正中放了个蓝花瓷盖碗,盖碗的旁边是一把银羹。张德郑重其事地跪在了慈禧身旁道:

  “刚做好了的人参莲子羹,请老祖宗尝试!”

  一位女官伸手打开盖碗,拿起羹匙舀了一匙莲子羹,送到了慈禧的唇边。慈禧微伸樱唇,故意吸得“滋溜滋溜”响,显然这响声是一种极为得意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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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3:54:00 | 只看该作者


一般说来,下棋的人都有这样的特点:一是好胜要强,一是不服输,就是连输几盘,几十盘,他总是要说:“这次让你,下次一见高低。”廉琦为人老实、敦厚,平时只知干活,不吭不哈。可一下起棋来,也是十分的好胜要强。而每当他陪慈禧下棋时,却不得不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斗强好胜之心,事事小心,处处谨慎。每走一步棋总要考虑再三。这到不是在寻求什么取胜办法,而是尽量设法让太后走子更顺利一些。这次,当两人厮杀得正激烈的时候,他只注意了审度棋盘上的局势,一时居然忘记了是在陪太后下棋。廉琦见太后走了步跳马挂角将军后十分得意,可仔细一推算,不但看不出是什么妙着,明显地是一步大臭棋,便不加思索地扬士吃马,继而说道:

  “奴才吃老祖宗的这只马。”

  “见此情景,慈禧更是不胜欢喜,几乎要笑出声来,毫无顾忌地拿起红车吃掉对方的黑车,说道:

  “奴才,果然你上当了,白丢一车,这棋也就无法下了。”

  “老祖宗上当了,这棋您可就没法赢了,只能走成和棋。”廉琦解释道。

  “奴才,你说什么?谁跟你和棋?”说这话的时候,慈禧脸色微愠。

  “不信走走看,就是把合天下的象棋高手都找来,也只能是和棋。”廉琦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不信就赢不了你这个狗奴才!”慈禧十分自信地频频走起子来。

  平车架炮,冲兵佐帅,枰上又是一阵激烈地厮杀。经过十多个回合的较量,慈禧虽然进攻猛烈,但因廉琦防守严密,终究无法得手,果然是和棋。

  直到此时,慈禧才恍然大悟,原来跳马挂角将军是上了对方的当,和棋局势已定,眼睁睁赢到家的棋走成了和棋。

  慈禧顿时勃然大怒,一张粉脸涨得紫茄子也似。由于她年事已高,有了颜面肌抽搐的毛病,脸上条条青筋跳起来,如同拨动了的琴弦颤抖不休。

  “大胆的奴才,竟敢无礼!你吃我的马,我杀你一家子!”

  话音落处,慈禧已是怒不可遏。她先是扬起左手,将棋盘和棋子猛力向着廉琦推去,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落地声响,那玲珑可爱的美玉棋子一个个慌不择路地乱滚。几乎同时,慈禧的右手也高高举起,她本想用力推一下茶几,皆因一时气糊涂了,一掌拍了下去,不想却重重拍在了侧面前跪着的张德所举的托盘上,一盖碗热人参莲子羹顺势被弹抛了起来。不偏不正恰恰落在了张德的头顶上,又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热乎乎的莲子羹流了满头满脸。

  一时张德虽被烫得疼痒难忍,却作声不得,只好急急忙忙收拾起银羹匙和碎碗片,快步走出了乐寿堂。

  再看太监廉琦,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上。他知道,杀身之祸就要来临。他先是端起双掌,左右开弓连连向自己的两腮狠狠地掌去:“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接着又向慈禧求饶道:“老祖宗开恩!”说着,连连向慈禧叩头,方砖地被叩得“咚咚”作响。

  整个乐寿堂里,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除了廉琦凄楚的求饶声外,人人几乎停止了呼吸,个个大气儿不敢出。慈禧正怒火中烧,那张鹅蛋粉脸越拉越长,由紫变成了铁青。突然,她睁大了眼睛,那双眸子更加光亮了,放射出了凶光,如同一双利箭,直射到廉琦身上。她见廉琦一个劲地磕响头求饶,不由得冷笑道:

  “放肆的奴才,竟敢戏耍起我来了。来人哪!”

  慈禧话音刚落,两名挺胸叠肚斜挎腰刀的武士应声进了乐寿堂。

  廉琦浑身哆嗦了起来,像捣蒜也似直磕头,声泪俱下地喊道:

  “老祖宗开恩!老祖宗饶命!”

  哭喊声中,一时慈禧稍动恻隐之心。她仔细一想,廉琦已是伺候自己几十年了,应该赦他不死。又一想,自己的话是金口玉言,说出的话怎能更改呢?想到这里,慈禧说道:“犯上之罪难以赦免。念在你进宫几十年了,给你留一个全身子吧。”话到这里,她突然又拉长了那张粉脸,对两名武士斥道:“还在那里站着干什么?快把这奴才拉到后山乱棍打死!”

  只听两名武士“喳”了一声,走上前去,一个架了廉琦一只臂膀,拖拉而去。廉琦仍是声嘶力竭喊着:“老祖宗开恩!老祖宗饶命!……”

  廉琦被拖架出乐寿堂,凄楚的喊叫声越去越远,淅淅消失在万寿山后,……

8#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3:56:00 | 只看该作者



  乐寿堂里,慈禧仍端坐在雕花红木椅宝座上。她默不作声,合上了眼皮在沉思。众女官和宫女们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因为大家都清楚,越是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合,越容易“犯上”,往往因一句话说的不当,就会使太后火上浇油,气上加气,就会招致大祸。大家都屏住气,就连呼吸的声息也比平时小得多了。一时,乐寿堂里显得死一样寂静。过了片刻,李莲英向前奏道:“廉琦一家子如何处置呢?传闻廉家有两本秘本棋书,那可是稀世珍宝呀。老祖宗何不趁此机会弄到手呢?”

  经李莲英提醒,慈禧在想了起来,下棋时当被廉琦吃了一只马后,自己盛怒之下曾说过要杀他一家子,但一直没有下命令,说过的话怎能不算数呢?慈禧是从来不会收回成命的,于是下命令道:“传我的话,通知刑部火速查办,将廉琦一家满门抄斩。那两本棋书务必给我弄到手。”

  “喳!”李莲英急速走出了乐寿堂。

杀廉琦一家子之说本是慈禧在火头上的一句气话。她也曾想,既已杖毙廉琦,这事到此也就算了,为棋盘上的一只棋子,就杀人家全家子,这事传扬出去于自己名声不好听。慈禧正在犹豫的时候,经李莲英一提醒,等于火上浇油,把慈禧内心里刚要熄灭的怒火,重又点燃了起来。李莲英为什么要迫不及待的提醒慈禧呢?说来也有缘由。

  奏事处原有一太监,名唤寇连材,和廉琦是同乡,也是直隶昌平州人。他和廉琦同时入宫,几十年来一起共事,成为最要好的朋友。寇连材入宫后也一直侍奉西太后,先为梳头房太监,进而又在奏事处行走,甚为慈禧所宠。然而,寇连材为人忠直敢言,见慈禧淫纵骄横,几次直谏上奏。一次,寇连材修陈十条上奏太后,其中一条就是陈述了李莲英在宫中一些不法的所作所为,既惹恼了慈禧,更惹恼了李莲英。慈禧震怒,言道:“本朝成例,内监有言事者斩。”于是,命将寇连材囚之于内务府慎刑司,由于李莲英从中添油加醋,于光绪二十二年二月十六日移交刑部,绑赴菜市口开刀问斩。寇连材被杀后,李莲英并没有善罢甘体,总想找机会把寇连材的好友廉琦除掉,难怪他要迫不急待地提醒太后杀掉廉琦一家子。

   刑部得到慈禧的命令后,怎敢耽搁?急忙派了十几名刽子手,连夜飞马赶到了昌平州抄杀谦琦的满门。

  廉琦十五岁净身进了宫,是不会有什么家小的,抄杀满门主要是他兄长廉珂家。廉珂有老母,下有妻子儿女,不容分说,俱被刽子手们一一捆绑了。不但如此,当时的封建统治,有人只要儿了所谓“灭门之罪”,不管是同姓的家族,还是远房的亲戚,只要沾亲带故,统受株连。

  第二天天刚放亮,刽子手们一共抓了十多口,全要开刀问斩。他们俱被赴市曹,绑在了桩橛上,但等三声追魂炮响过,眼看就要人头落地,个个大放悲声。

  时光如流,不觉午时三刻已到,“咚、咚、咚”三声追魂炮连连响罢,霎时间刑场上刀光闪闪,鲜血飞溅,可怜廉家满门老小和受株连的亲戚朋友,顿时命丧黄泉,做了刀下之鬼。

  刑场上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后人有叹曰:

谁说尽是闲情事?

弈来处处藏杀机;

争强斗胜终成祸,

奉劝世人莫弈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24 13:56:1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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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3:57:0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回

深谷里酣斗鹰犬

天无绝人之路。

刑场上,正当刽子手们挥刀向廉家的十多口人开刀问斩的当儿,忽
然喊声大作,一大群商贩、脚夫、乞丐横样的壮汉,持刀荷棒蜂拥而入,
如怒涛激流般冲进了刑场,势不可挡。

他们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大发喊声,只顾乱杀将来,先是砍翻几
名护围法场的士兵,其余的士兵见此情景,吓得魂飞胆丧,抱头鼠窜,
只恨爹娘给少生两条腿。继而,这群大汉们又挥刀向正在行刑的刽子手
们杀去。

霎那间,刑场上刀光重重,棒起如林,兵器的撞击声和惨呼喊叫声
响成一片,当下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溪,砍倒掀翻不不计其数。

在廉珂的一百多名门徒中,不泛武林高手,平时他们经常在一起练
棋习武,闻得师傅全家遭难,无不义愤填膺,聚众而起,打扮成商贩、
脚夫、乞丐模样混进市曹,劫法场搭救师傅来了。

可惜,他们行动迟缓了一步,师傅与家人已是做了刀下之鬼。

就在壮汉们砍翻护围法场的兵士,与刽子手们混战的时候,有两名
行刑手动作稍迟慢了一些,举起了明晃晃的钢刀,正要向桩橛上的人颈
砍去,只听得“嗖嗖”两声响,两把钢刀几乎同时应声落地。紧接着又
是“嗖嗖”两声响,两名行刑手几乎同时“哎哟”了一声,便倒了下去。

霎时,闪身冲上来两个蒙面人,一个身穿黑袍,头扎黑色方巾,用
黑纱蒙了脸;另一个身穿褐袍,头扎褐色方巾,用褐纱蒙了脸。两人身
形之矫捷,动作之迅捷,无与伦比。

躺在地上的两个行刑手,皆被击中面门和手腕,流血不止,昏昏迷
迷中见蒙面人挥剑斩断了桩橛上绑绳,眼睁睁地把两人劫走了。

廉家满门抄斩,刑场上有两名监斩武官。一个叫云龙国,外号人称
去里滚;一个叫郎世凡,说白了人称浪里翻。二人武功皆十分了得,武
林中堪称是一流高手。

他们本是武当山的记名俗家弟子,皆因利欲熏心,双双做了清廷的
鹰犬。当商贩模样的壮汉们进法场时,他们只顾了与人打斗,没顾得上
还有两颗人头尚未斩讫。待增援的清兵赶来,劫法场的壮汉们退去,二
人这才打开廉家的花名册清点了一下,数来数去少了两人。

云里滚气红了眼,正在各桩橛间走来走去,忽然他发现脚下有一枚
小小的铁石棋子。待拣起来一看,棋子虽说只有指头顶儿那般大,却是
极为的沉重,比同等大小的铁器,少说也要重三、四倍。再看躺在地上
正在呻吟着的两名行刑手,面门、手腕皆受重伤,伤口虽然不大,却筋
翻骨露,手法极重。

云里滚不由得心头为之一震,暗自想道:“是什么高人发放的暗器,
手法如此之准?”他把铁石棋子放在掌心上掂了掂,然后塞进口袋里,
一双气凸凸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怒骂道:“胆敢
太岁头上动土,是何方毛贼用暗器伤人,劫了我的法场?劫走两人,要
你们还我一双。四面布下天罗地网,给我追!”

一阵急乱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清兵们如旋风般四面追去。

云里滚和浪里翻也顾不上死伤的兵士和行刑手,两人抄起了兵器,
飞身上马,狠加一鞭,朝着北面的山区追去。

马蹄笃笃,越去越远。不一会,两匹快马便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

法场上被劫走的两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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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杯弓蛇影惊芳心


    月亮从东山峰升起来了,放出清冷的光辉;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
星星,象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夜雾封住了山谷
,松林里一片寂静,只有谷中的小溪发出了潺潺的流水声,如同拨响了
的琴弦,鸣响在山间。又好像有人在哭泣,呜呜咽咽。

    就在黑衣蒙面人和云里滚移地再战,打斗激烈的时候,云里滚的枣
红马一时找不到主人,仰头长嘶了两声。

    昏迷中的廉红英被惊醒了。

    她像熟熟地睡了一大觉,又像做了一个噩梦,不由得暗自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忽然,廉红英明白过来了。她想起了白天刑场上的情景,一家人俱
被绑在桩橛上,面貌狰狞的刽子手,明晃晃的钢刀,爹妈、哥哥、姐姐
皆已被杀。想到这里,廉红英伤心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呜咽的哭声和潺
潺的流水,合成了一个声音,回荡在山谷里。

    痛哭中,廉红英又迷糊了起来,她暗自想道:“我不是被绑在桩橛
上吗?我不是已被砍头死了吗?难道我已经做了鬼?”

    廉红英自小就喜欢跟爹爹学习读书认字,并也看了不少闲书。书中
讲,人死后做了鬼魂,拿起手指咬一下是感觉不到疼的。自己到底是人
还是鬼呢?她要试试看,把右手食指放在嘴里,用力咬了一下,顿觉疼
痛。于是她想道:“我还是人呀!可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了呢?”

    廉红英想呀,想呀,她依稀回想起来了:“对了,大概是有人从桩
橛上把我救了下来,又带到了这里。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把我放
到这里就不管了呢?”脑子里这一连串的问号,一时她怎么也解不开。

    廉红英一时感到口渴得厉害,站起身来朝着潺潺的水声走去。她来
到了溪边,蹲下身去,刚弯腰想捧水喝,不想一件东西“叭嗒”一声掉
进溪水里。那件东西并不沉于水底,却浮在水面上慢慢向下漂去。廉红
英急忙伸手将那件东西捞上来一看,原来是昨天夜里自己正要看的那本
《棋门阵法》。她展袖将书上的水拂了拂,便又谨慎地揣在怀里,睹物
思人,不由得想起了哥哥廉云峰在茶馆里陪自己下棋的情景,便又放声
哭了起来:“哥哥,我的好哥哥!以后你再也不能陪我下棋了呀!”廉
红英痛哭了一阵子,擦了擦眼泪,这才伸手从溪流中捧了两捧水喝了下
去,浑身凉爽,顿觉精神倍增。

    一个少女,从来没离开爹妈单独出过门,更没见过山区的夜景,如
今身临其境了。廉红英一个独处山谷密林中,不由得害怕了起来,一颗
芳心如同跳兔也似的在胸腔子里“咚咚”乱撞。她越看越怕,越看越真
,周围的苍松,山坡上的岩石,此时在她心目中也都一一有了生命。这
些生命的存在,就像刑场上的刽子手那样狰狞可怕。看吧,这里站着几
个妖精,那里卧着几只老虎,那边站着一群恶狼,四面八方地把她包围
了,跃跃欲试,眼看就要猛扑而来。

    “啊!”廉红英惊叫了一声,沿着溪边拼命往上跑去。夜色深沉,
山间气候变化无常,猛地里刮起了山风,松涛阵阵,到处是一片响声。
廉红英益发地惧怕起来。她越跑越快,擦身而过的荆条、树枝,在她心
目中好像一只只恶狼把她抓住了,衣服被撕碎了,皮肉被抓破了。她只
是拼了命地一劲往前跑,想尽快离开这妖魔成群,豹狼当道的地方,却
怎么也跑不出山去,反而前面的山岭越来越多,树林也越来越密。

    廉红英在这山深林密的重重山岭中,一口气跑出了二、三十里,她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脚步越来越慢,最后连走也走不动了。

    山风萧瑟,乱草披动。廉红英用上了最后的力气好不容易爬上了一
座山坡,俄见前面一道亮光。她瞪大眼睛向那亮光望去,忽见亮光后面
影影绰绰有一黑影,那黑影频频地动来动来去。廉红英一颗惧怕的心又
激烈地跳动起来,已是吓得神不守舍。她心下暗想:“常听人讲,夜间
妖精的眼睛是发亮的,前面莫非来了什么妖精。”

    廉红英刚拔受腿要跑,可两腿再也不听使唤,却怎么也跑不动了。
她两眼紧盯住那亮光,仔细一盾,隐隐约约好像一幢房屋,那亮光原来
是从窗户上闪射出来的灯光,这才芳心稍定。

    她十分吃力地朝那灯光一步步走去。

    其时月朗星蔬,夜凉似水,风吹草丛,声菲低啸。廉红英累得虚汗
淋淋,渐渐走近了那灯光。她从山坡上鸟瞰下去,原来是一座青砖瓦座
北朝南的宽敞院落,左右有厢房,正中是五间堂房,看似一户人家。她
鼓足勇气走到院落前,见院门已经破碎,无法关闭,便侧身走了进去,
这才看得清清楚楚,堂房的门闭着,其他窗户全用帘子遮住了,只有最
东边的一扇窗户没遮,透出了亮亮的灯光,射在窗纸上的人影不断晃来
晃去。

    是什么人住在这里呢?敢不敢上前叫门呢?廉红英怎敢冒失,她悄
悄走到窗户上,恰见窗户纸上有一小小破洞。她踮起脚跟,从破纸洞偷
偷往里望去。

    一幅奇异的景象映进了眼帘,一位老太太正独自一人在下棋。

    老太太个儿不高,体态运干瘦,头发苍白,皱纹深纵,看上去也有
七十上下岁的年纪了,穿一身青布裤褂,显然是农家打扮。老太太盘腿
坐在炕上,面前是一张方炕桌,桌上一支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截,火苗
跳得正欢。桌面上放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木制棋盘,盘上黑道白格。

    楚河汉界,虽说隔着窗户,廉红英看得清清楚楚,黑白三十二子,
按部就位摆得整整齐齐,她仔细一看,盘上只红方的三路兵往前冲了一
步,其他各子皆未动窝。只听老太太喃喃自语道:“起手挺兵,意在先
畅马路,静以观变。黑方应法嘛。”老太太把三路卒退回原来的位置,
走了步飞正象,只听她又喃喃说道:“用缠角马”。接着,老太太把黑
象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又道:“左炮平卒底,逼令飞相,跃马出车。右
炮平卒底,借击侧翼,先出右车。”

    敢情,老太太是在研究棋艺。

    廉红英一听,怎个不明白,老太太所研究的正是“仙人指路”开局
的四种主要应法,不由得心下暗道:“阐述精辟,要旨点明,老人家棋
艺上定必是高手。”

    老太太重又把棋子摆好,伸腿跳下了炕。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
腰,端起烛台往屋子西头走去。廉红英这才看清楚,房屋中间没有墙壁
,空空的,什么家什也没有。房屋的西头,贴山墙放了一张长长的条凳
,条凳上插了十支蜡烛。老太太俯身下去,把手中的蜡烛一倾,很快一
一将十支蜡烛点燃,顿时,整个房屋里烛火通明。忽听老太太自言自语
地道:“宁与鸟兽同群,莫与世人相处。谁识我这深山老朽?
”
    话音入耳,廉红英益发地感到惊奇。

    老太太重又走回炕桌前,把烛台放了,从炕桌底下拉出一个方木匣
,先是把右手伸进木匣里抓了一把东西,拿在烛光下摊开手掌数了数。
廉红英一眼就看清是五枚铁石棋子,烛火下个个闪闪发亮。少顷,老太
太又把左手伸进木匣里,同样抓了把棋子,又数了数,也是五枚。廉红
英心中愕然道:“这老人家想干什么呢?”

    廉红英正看得出神,只见老太太面对西墙壁站了,两手紧紧握了棋
子,二目炯炯有神,瞅准了条凳上的蜡烛。突然,老太太扬起右手把棋
子撒去,紧接着又扬起左手把棋子撒去,“嗖嗖嗖嗖”的响声中,长条
凳上的十只蜡烛皆被击灭,而每一支蜡烛仍在那里插着,纹丝不动。出
手之快,手法之准,委实是精妙绝奇。

    老太太脚步轻捷,迅速走到条凳前,把十支蜡烛再一一点燃,回到
方桌前又伸手抓了两把棋子,面对西墙壁站了。

    正在这时,廉红英突然想起来了,当她躺在松林里的时候,朦胧中
似曾听得有人讲了“你用暗器伤人,劫人我的法场,这是不是你的铁石
棋子”这样的话,于是她暗想:“莫非救我的就是这位老太太吗?对了
,就是她!”

    廉红英满心欢喜,刚落下脚跟想去叫门,还没来得及转身,只听得
“嗖嗖”一阵连响,几枚铁石棋子破窗而出。廉红英吓得魂不附体,顺
势往后倒了下去。紧接着堂屋门“吱”的一声响,老太太早已站在了自
己面前。只听得老太太大声怒斥道:“什么歹人,深更半夜胆敢偷看我
习棋练武?”

    廉红英颤声答道:“老奶奶,我不是歹人,我是好人。你要救救我
呀!”她刚爬起身来,“扑腾”一声又跪了下去。

    老太太一看跪在面前的是一弱女子,怒容顿消,说话的口气也立时
和缓了下来,道:“幸亏我那棋子都把眼睛长高了,要不,少说身上也
得打上三个四个的。”她伸手拉起了廉红英,续道:“是歹人跑不了,
是好人伤不着。走,屋里说话。”

    老太太的真实名姓,已是很少有人知晓。江湖上都称她为千手老太
,练就了一手撒放铁石棋子的绝妙奇功,这也是她的独门暗器,百步之
内,指那打那,无一不中,且拳脚功夫上也练了几招硬活。因此,燕山
一带,长城内外,谁也不敢惹动她。她深居荒山野林,夜里从不关院门
,其原因也正在这里。

    千手老太撒放铁石棋子的手法是何等的精妙,一把棋子少说五枚六
枚,为何会一枚也打不在廉红英身上呢?原来,当廉红英刚侧身走进院
门时,就已被千手老太发现,廉红英在院子里的一举一动,她也透过窗
纸的破洞看得一清二楚。而那个破纸洞洞,正是她夜间“观风”的地方。

    廉红英随千手老太进了堂屋,见正面墙上有一块油漆剥落的木匾,
“野山居”三个大字依稀可辨,一时却不得理解是何意思。廉红英重又
跪倒在地,谢道:“刑场上,我一家俱被杀害,只我一人逃生,多谢老
奶奶救命之恩!”

    说这话的时候,廉红英话音里带有哭泣之声,眼睛里噙着泪花。千
手老太忙又把廉红英扶了起来,灯光下仔细一打量,见姑娘十七、八岁
的年纪,荆钗布衣,姿色清丽,看似柔弱,但眉宇之间则隐隐蕴藏着一
股英气,端的是一位少见的漂亮少女。

    廉红英的话,一时使千手老太莫名奇妙。两人来到炕桌旁,千手老
太忙让廉红英上炕坐下,这才解释说道:“孩子,你认错人了,救你的
不是我,刑场上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廉红英有些迷惘,忙道了自己的姓名,并把叔叔廉琦宫中陪慈禧太
后下棋招致横祸,全家被满门抄斩,自己被救后怎样跑出松林,简单给
千手老太讲说了一遍。千手老太忙问道:

    “你家莫非就是昌平廉家?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家父廉珂。可怜爹爹、妈妈和全家人都被杀害。”说这话的时候,
廉红英又嘤然哭出声来。

    “怎么?你就是廉珂的女儿?”千手老太迫不及待地追问。

    “老奶奶,您认识我爹?”

    “认识,认识。过去你爹经常来我这里下棋。”

    “老奶奶,您跟我爹下过棋吗?”

    “哈哈哈哈,傻孩子,棋艺上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你爹的
对手。来这里下棋的高手自然是多得很。就在这个屋子里,一桌挨一桌
,车去马来,整天热闹得很。”

    千手老太谈兴方浓,她顺手拿起一把剪刀,剪掉烛花,烛火顿时“
突突”上窜。炕桌旁两张被烛光映红了的脸越靠越近。接着,千手老太
把自己的家世也给廉红英作了介绍。千手老太的夫家姓何,夫君何连岗
一生靠弈棋谋生。儿子何超,人称幽燕客,棋艺高超,名震南北。

    听千手老太方谈到这里,廉红英惊喜地说道:“何叔叔我见过,还
去我们家茶馆下过棋呢。何叔叔现在哪里?”

    “你何叔叔和你爹是枰场上十分要好的挚友,过去经常有些来往,
两人棋艺不相上下。如今,你爹被害,你何叔叔也生死下落不明。”话
到这里,千手老太脸上突然如同罩上了一层阴云,二目射出了愤怒的光。

    “孩子,你听我说!”性格倔强的千手老太,说话声里有些哽咽。
可以看出,此时她伤心之极,悲痛之极。

    从千手老太的言谈中,廉红英得知,他们家因下棋几乎遭到了同样
的不幸。八年前,何超去一个叫青峰寨的地方下棋,因赢了棋,不想惹
下了塌天大祸。一天寨主寻衅闹事,带领打手、家丁打上门来,何连岗
和儿媳妇当场被害。

    千手老太愤怒道:“幸亏我从小在娘家时学了点武艺,保护着你何
叔叔带着一双儿女逃了出去。”她用手指了指墙上的“野山居”匾额,
续道:“这屋子原是我们老头子下棋的地方。这‘野山居棋社’可有名
了,经常有许多人来这里对弈。如今,人去屋空,也便成了我习棋练武
的地方。嗨,世上是这样的不平,有多少好人丧生在弈林枰场 !”

    千手老太一家死的死,逃的逃,家破人亡,剩下她只身一人,悲痛
度日月,艰难过日子,孤独凄惨。她的一番介绍,使廉红英不由得黯然
伤心。

千手老太怒不可遏,道:“有道是,日久筹思,志切复仇。自那以后,
我就闭门练武习棋,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些吃人的人斩尽杀绝,让他们
知道下棋人的厉害,不好惹,尝尝我做的铁石棋子是啥味儿!”

    廉红英忙把话茬接过去,说道:“老奶奶,刑场上的刽子手好像就
是被铁石棋子打伤的呀,难道救我的不是您?!”

    听了廉红英的话,千手老太不由得心中为之一动,忙说道:“救你
的确实不是我。不过,这个人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炕桌上,烛苗“扑扑”往上跳着,廉红英陷入了沉思之中:“那么
是谁救了我呢?”千手老太换了副笑脸,说道:“你看,光顾了说话,
忘记给你弄点吃的了。孩子,饿了吧?走,跟我来。”

    廉红英这才想起,已是一天一夜没吃饭了,跟着千手老太出了堂屋
,进了西厢房。千手老太重又点了支蜡烛,顿时屋里红光盈盈。廉红英
一看,里面陈设却也简单,里间是卧室,外间是灶间,角落里是用青山
石和泥土垒成的简易锅灶。千手老太手脚麻利地盛了一大蓝花瓷碗熟肉
倒在锅里,又把锅盖盖严,笑笑道:“这是野鸡肉。多年里,我就是靠
这个过生活。林子里,山鸡、野兔有的是,带上两把铁石棋子出去一圈
,少说也能打七、八只,我两三天内吃不完。”

    说着,千手老太用山草引着火,顿时火苗窜出了灶膛,把一老一小
的脸映照得红彤彤的。

    千手老太拿起一块粗粗的榆木桠杈,正要往灶膛里放,怎奈灶门太
小,却怎么也放不进去。她从灶膛前抄起一把钝旧砍刀,抡刀向那硬榆
木桠杈砍去,连砍数刀,只砍上了几道刀痕,却怎么也劈不开。“当”
的一声,千手老太扔掉手中的吹刀,撂了撂袖子,两手紧紧将那桠杈握
住,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劈成了两半,只把个廉红英看得目瞪
口呆,连声赞道:

    “老奶奶好俊的功夫,想不到手头竟有这么大的劲。”

    灶膛前,一老一小越谈越亲切,越谈越热乎。千手老太问廉红英岁
数多大了,棋艺学到什么程度了,廉红英一一作了回答。当问到有没有
婆家时,廉红英顿时羞红了脸,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千手老太把手中指头粗细的一根铁火棍放进灶膛里捅了捅火,红红
的火舌舔着锅底,闪着亮光,不多会一阵香味扑鼻。她略有所思,然后
说道:“孩子,你也无家可归了,我也只一人,跟我做个伴吧,下下棋
,我教你练练武。咱们两家,几代人都是靠下棋吃饭,可是不能光靠下
棋,还得习习武,否则会受到人家的欺凌。”千手老太又往灶膛里放了
两节木柴,继续说道:“你住在我这里,我不孤独了,你也有了依靠了
。我会当孙女一样看待你的,把我的武艺全都教给你。”

    “奶奶,你真是我的好奶奶!”廉红英一头扑在千手老太的怀里,
两颗落难的心里紧紧拥抱在一起。

    天色微明,晨曦初露。廉红英吃罢野鸡肉,千手老太正要安排她去
睡一会儿,只听“咣当”一声,门被推开,闪身进来一人,紧紧地把千
手老太抱住了。千手老太以为是突袭的恶人,一把将来人推开,正要还
手,只听来人声音里带有哭泣,却又十分亲切地喊了一声:“奶奶,你
不认识我了?”

    廉红英虽在屋里,却也看得明白,来人身材苗条,褐衣可身,眉如
弯月,一双凤眼,因有褐纱蒙面,别的就看不清了。廉红英正心里纳闷
,又听千手老太斥道:“你是什么人?敢来蒙我?快讲,免得老朽我动
手!”

    来人一把撕掉面上的褐纱,扑上前去重又把千手老太抱住,说道:
“奶奶,我是小玉呀,难道您不认识我了?”

    听到“小玉”二字,千手老太顿时泪水盈眶,眼前模糊了。她迅速
擦了一把眼泪,伸手捧住来人的两腮,仔细端详了一番,声音哽咽地说
道:“你真是小玉?我的好孙女,可把奶奶想坏了!”

    廉红英这才看得清楚,来人是一与自己年龄相若的少女,生得凤眼
娥眉,容颜绝俗,不由得暗自称赞,不意人间竟如此好女子。

    来人正是千手老太的孙女,名叫何小玉。八年前,何小玉只有十来
岁,爷爷和妈妈受害,她和哥哥何英杰随爹爹何超逃了出来,前往西岳
华山投奔了舅爷爷云阳道人的门下习武,兄妹俩艺满下山,想回家探望
多年没见的奶奶。当两人路过昌平州时,得到了廉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
,便巧装改扮,隐形潜影,乘几十名壮汉冲进法场之机,用铁石棋子打
翻刽子手,救了廉云峰和廉红英。何小玉和哥哥分手后,一条流星锤打
败浪里翻,这才怏怏不乐地回到了家。

    千手老太尚未来得及与孙女叙叙离别之情,便向屋里打招呼道:“
红英,快出来相见,救你的人回来了!”

    廉红英闻声急忙走了出来,盈盈福了下去,轻启朱唇,说道:“多
谢救命之恩!”

    何小玉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由得一愣,道:“原来是你!我可没救
你,救你的是我哥哥。”

    兄妹俩劫了法场离开昌平州后,何英杰背了廉红英前面走,何小玉
背了廉云峰后面紧相随,所以廉红英的长相她看得见,记得清。而廉红
英当时正处在昏迷状态中,怎会认识何小玉?听了何小玉这番话,也不
由得一愣。

    何小玉笑靥如花,指了指廉红英,又道:“哥哥救了她。我也救了
一个人。”

    千手老太忙问道:“怎么,你也救了一个人?玉儿,你救的是谁?”

    何小玉天真活泼的笑脸,显露出了少女的顽皮之态。只听她说道:“
我救出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白面书生?”

    何小玉的话使廉红英惊喜之极,迫不及待地问:“是哥哥,他还活
着?现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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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鹿铃叮咚声悠扬

    
    也不知过了多久,廉云峰好似从一个噩梦中悠悠醒转。刑场上,面
貌狰狞的刽子手,明晃晃的钢刀,前尘历历,泛上心来。廉云峰心脏跳
动剧烈,几乎惊叫了起来。

    他睁眼一看,发觉自己竟是躺在一架帷帐之中,身上盖了一条粉红
色的缎子被,只觉幽香缕缕,沁人心肺。他霍地坐了起来,心中奇怪之
极:“咦,这是什么地方?我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到这里来?”

    疑真疑假,如梦如幻,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廉云峰揉揉眼睛,伸手
抢撩开帷账,是一间窗明几净的精舍。北面墙上挂了一张唐伯虎的《山
路松声图》。图上山势巍巍,苍松劲拔,泉流其间,那线条的委婉而劲
健,完全是随心所欲地随笔挥写下来的,代表了唐寅山水画的风格。画
中题字写道:“女儿山前野路横,松声偏解全泉声;试从静里闲倾耳,
便觉冲然道气生。──治下唐寅画呈。”山墙的正中是一雕花红木书桌
,桌上文房四宝样样俱全。书桌的两头各放了一架书柜,里面整整齐齐
摆满了线装书。书柜的一边,挂了一张弓,弓身上雕刻了几只梅花鹿的
图型,精致而逼真。廉云峰撑身下炕,来到了书柜前,透过明净的玻璃,
仔细一看,益发惊奇起来,柜里的书几乎全是各种棋书和棋谱,不由得
心中暗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棋书?”

    廉云峰好奇之心陡起,他拉开柜门,拿出了一部十卷《梦入神机》,
精略翻了一下,见是手抄本,上有“明赵用贤脉望馆藏书”等字样,与
父亲所收藏的一部大同小异。因此书自己从小就经常翻阅,便将书合好
,又放回原处,便顺手拿下了一部明隆庆庚午年间金陵徐艺选编的《适
情雅趣》木刻本,与自己家所收藏的一部完全一样。接着,廉云峰又连
着翻阅了《金鹏秘诀》、《金鹏十八变》、《自出洞来无敌手》、《桔
中秘》、《赛弈搜玄》、《梅花谱》、《韬略元机》、《竹香斋象戏谱
》、《心武残编》、《渊深海阔》等,皆是自己平时所熟悉的棋书,一
时也就无心细看了,唯独一本《五大臣象棋谱》使廉云峰爱不释手。他
曾听爹爹讲过,乾隆年间有五位大臣好弈,各夸其能,争论不休。乾隆
皇帝知道此事后,便诏他们入殿,以试其技。五位大臣各不示弱,挟技
以呈,在宫中比赛弈棋足足六个月。他们的对局谱被史官们记了下来,
抄录成14卷,由一位叫李寿臣的托其亲戚代为发刊,复书云《五大臣象
棋谱》,但事未呈,致使此书罕见于世。爹爹曾遍求此书,未得。一想
到这里,廉云峰再也无心思翻阅棋书了,不由得失声痛哭了起来:“爹
爹、妈妈、妹妹、你们死得冤枉啊!”哭声凄楚,惨不忍闻。

    正在这时,房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位身着绿衣,腰扎红带的少女揭
帘走了进来。她眉弯新月,嘴绽樱桃,温言相慰道:“相公醒来了,你
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吃点东西吧?”

    廉云峰急忙擦干眼泪,怯生生地看着绿衣少女,道:“小姐,你是
谁?我为何在这里?”

    绿衣少女见廉云峰如痴似傻,“噗嗤”一声笑道:“我不是什么小
姐,我是这里的仆人。这里的一切,以后你自然会明白,暂时就不要问
了,快吃饭吧。”绿衣少女手中托了一个油漆光亮的木盘,盘内放了四
个白瓷碗,一碗香酥鸡,一碗炒鲜蘑,一碗鸡汤,还有一个碗里放着两
个荷包蛋,另外还有一个瓷盘,盘中放了几张蒸饼,盘的一边是一双福
州红漆筷。绿衣少女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在书桌上,说道:“趁热快吃
吧。”

    托盘里热气升腾,香味扑鼻。廉云峰问道:“素不相识,为何如此
厚待?”

    绿衣少女答道:“人生在世,谁无难处,相公何必动问。这是我家
小姐的吩咐,快吃吧。吃完再躺着休息一会,千万不可出屋。”

    廉云峰惊奇地问道:“你家小姐?她是谁?”

    绿衣少女抿嘴一笑,说道:“我家小姐又不图你什么报答,何必要
盘根问底。”说罢,翩然走出了房间。

    廉云峰一面吃饭一面想来想去,语近呢喃地道:“这是一位什么样
的小姐呢?为何待我如此好?”

    吃罢饭后,廉云峰益发有了精神,但好奇之心仍未消。因绿衣少女
有言在先,怎敢走出屋子半步,只好在屋里呆着。他急于想弄清这里是
什么地方,便重又上了炕。他悄悄把一扇窗户打开一道缝隙,见窗前是
一蔷薇架,架上的蔷薇正盛开,吐出清冽的香气。透过蔷薇架可以看到
,前面是一片湖水,湖面上一群白鹅正昂着头在嬉戏追逐,湖的周围,
遍是杨柳、马樱、马尾松、碧桃、丁香、太平花等繁密的花木,俱都长
得很旺盛。各种花儿争奇斗妍,绕湖织成了一片锦绣,煞是好看。再往
前望去,是用假山石堆成的一座精致小山,小山顶上远近点缀着几座小
亭子。这明明是一座花园,廉云峰却心下暗道:“难道我正处身于仙境
之中吗?”

    他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正无法解开,看看已到了掌灯时分,忽听
得门外又是一阵琐碎的脚步声。霎时绿衣少女闪身而进,她后面跟了一
位院公打扮的白髯老人。老人面容慈祥,声音和蔼地说道:“相公,跟
老奴走吧。”

    廉云峰对老人的话正没作理会处,绿衣少女忙解释道:“这里不安
全,请相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话到这里,绿衣少女把一个包袱放在
廉云峰面前,续道:“这里面有你穿的衣服,赶紧换了跟李老伯走吧。
”说罢绿衣少女转身退出了房间。

    廉云峰不及他想,换好衣服后跟着白髯老人悄悄走出了花园。

    天色已完全黑了,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白
云,在淡淡遮住的月光下飘浮,山岭起伏,夜雾弥漫,仿佛升起的一片
轻烟,朦朦胧胧,如同坠入梦境。白髯老人前面走,廉云峰后面紧紧跟
,翻山越岭。约摸午夜时分,两人又前行一段,单见前面一架石桥凌空
而起,白髯老人回首对廉云峰轻声说道:“要过桥了,当心一些。”

    廉云峰跟随白髯老人上了石桥,只听得脚下流水哗哗,水波载着月
光不知流向何方。过了石桥,山势奇绝,连绵不断。两人沿山坡又往上
爬行了一段,来到了一个云处。廉云峰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半山腰里隐
隐约约有一道弯弯曲曲的围墙,围墙里面有一排房屋。房屋依山而建,
黑瓦红墙,颇似住房。只听白髯老人说道:“相公,你要去的地方到了
,前面就是。”

    两人加快了脚步,不一会进了围墙,来到了一排房屋前。白髯老人
掏出钥匙,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晃亮火摺,点上了蜡烛。盈盈烛光下
,廉云峰看得清楚,房间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窗下放了一张
书桌,一把椅子。桌上放了几卷书,文房四宝样样齐全。靠里面放了一
张单人床,床上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白髯老人嘱咐道:“相公,一路
辛苦了,关好门安歇了吧。今夜我也不回去了,就在你的隔壁,有事叫
我一声。天明以后,若有人相问,你就说是李员外的堂房侄儿,借此读
书来了。”说罢,白髯老人疲惫地走出房间。这一夜,廉云峰根本没合
眼,从帷帐中的粉缎被,到半山腰上洁净的小屋,他如同坠落在五里雾
中,一片迷惘。

    一轮红日,从茫茫苍苍的群山背后升起,灿烂的光辉洒向杂草丛生
的山坡,空气里充溢着野花的芳香,草叶上的露珠闪烁着晶莹的亮光。
啊,山区的早晨美极了。廉云峰拉门走了出来,顺着山坡望去,见不远
处一大群梅花鹿正忙着在啃吃青草。有几只小鹿高仰着脖颈,悠闲地向
自己的方向走来。廉云峰心想:“鹿是胆小而善跑的动物,见了人总是
要拔足狂奔的,这里的鹿为什么如此温顺不怕人呢?”

    他放眼往四下里望去,见沿山势而起蜿蜒的围墙,心里忽然明白:
“噢,这里原来是一个养鹿场。”房舍的一侧,几名养鹿工上身赤了膊
,正抡动铁锹在清理鹿圈,却时不时地抑起了好奇的面孔向廉云峰这边
看来。

    廉云峰眼望着欢蹦的群鹿,正看得出神,突然山下一串极其清脆、
悦耳的声音传入耳鼓,如同拨动了的琴弦,发出了美妙的声响,连绵不
断,回响在山间。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动听,越来越悦耳。廉云峰正听得入神,
猛见一匹青骢马跃上了山坡,马背上的人披了一件红斗篷,像一片艳丽
的朝霞飘动在半山腰里。

    近了,更近了。廉云峰看得清楚,马上是一位身材修长、极为美貌
的少女。廉云峰因正在落难之中,怕与外人接触,对这位突如其来的“
不速之客”,他怎敢仔细观瞧,便转身快步走进屋里,掩上门,却又从
半掩的门缝里偷偷往外瞧去。那高仰的马颈恰恰对向了门缝,忽然一事
使廉云峰十分纳闷。原来马颈下挂了一只小小的铜鹿,那“叮咚叮咚”
的响声正是发自这只小铜鹿。廉云峰觉得奇怪,心道:“马铃都是圆的
,她为什么偏偏喜欢挂只铜鹿呢?”

    瞬间,红衣少女眼见得就要来到门前,只见她勒了勒马缰跳下马来
,然后将缰绳缠绕在马颈上,扬手拍了一下马身,青骢马摆了摆尾巴,
向着青青的草丛跑去,低下头啃吃起青草来。

    红衣少女转过面来,继续向前走来。只见她脚步轻盈,飘飘如仙,
腰肢轻摆,气度非凡。

    就在这时,在场所有的养鹿工不但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而且一个
个都看得如痴似呆了,好像他们这一生中从来未见过如此标致俊秀的女
子。见此情景,廉云峰不由得想起了元曲《西厢记》中“张君瑞闹道场
”一折的情景来。佛堂里众僧人正在做法事,红娘带领崔莺莺小姐走进
了佛堂。出家人本无杂念,岂料由于这位美女的到来,众僧人再也拿捏
不住了。

    如今,这位款款而来的绝色女子,不正如初进佛堂的崔莺莺吗?

    她身上披的虽然是一件极普通、极平常的红斗篷,但披在她身上却
变得格外出色。她虽然没戴首饰,脸上也没有擦脂粉,但无论多么珍贵
的钗环和珠宝,都不能使她再添什么光彩,就是最高贵的脂粉,也无法
再增她一分艳丽。她的美丽,谁也无法形容,就是再高明的画师,也画
不出她的绝世风韵。

    “想不到,人间竟会有如此绝色的女子!”廉云峰正在暗自赞叹不
已,那少女已推门走了进来,两人恰恰碰了个正着。廉云峰先是一惊,
继而面色尴尬,正要开口问话,一时却又不知该怎样问起。红衣少女却
嫣然一笑,道:“大概你还不认识我吧?其实,我也刚认识了你,何况
至今我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不知能不能相告?”

    红衣少女的突然到来,她的一番出人意外的问话,使廉云峰有些愕
然。因自己正在落难之中,怎肯与不相识的人以真实姓名相告,只好谎
言答道:“在下姓庄。”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响彻在整个房间。红衣少女笑
声尚未落,便从身上掏出一本书来,续道:“姓庄?不如说你是在装。
我问你,这本书是不是你的?”说罢,玉臂一扬把书丢在了书桌上。

    廉云峰一看,正是自己家传的那本《弈阵玄妙图》,不由得前事泛
上心头。那天夜里,妹妹廉红英隐约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把这本书揣在
怀里,直到被绑在桩橛上,书也还在身上。

    后来,自己就昏迷不醒了,可是为什么会落在她手里呢?

    “是不是你们家的?”问这话的时候,红衣少女声音严厉却严厉却
又面带微笑。

    廉云峰益发愕然了,吞吞吐吐地答道:“是。”

    红衣少女转过身去,踱来踱去,喃喃自语,好像有意地说给廉云峰
听:“书是你们家,你们家姓廉,可你为什么偏偏姓庄?说你是在装,
大概不会冤枉你吧?”

    红衣少女一番话,使廉云峰顿时大惊失色地颤声问道:“小姐,你
怎么会知道?”

    “哈哈哈哈!”房间里又是一阵爽朗地笑声。本来廉云峰正要问“
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姓廉”,却被这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红衣少女道:
“允许我知道的我必然会知道,不允许的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幸亏我
这眼里还认得几个字儿,否则书上的那方印章就无法给我作证了。”

    廉云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廉家所收藏的各种棋书、棋谱上,都
盖有“昌平州廉”的方印。那本《弈阵玄妙图》不但封面上盖了印,而
且扉页上比别的书也多盖了一方印。廉云峰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了,本想
把自己家的遭遇以实相告,可一时又不知这位忽而冷若冰霜,忽而又笑
靥如花的红衣少女是何来历,使人捉摸不透,便试探地问道:“不敢动
问,小姐尊姓芳名,可肯相告否?不知有何吩咐,尚请见教。”

    红衣少女忍不住抿嘴一笑,道:“说话文绉绉,酸不溜,不是书呆
子,也是棋呆子。”

    说这话的时候,只见红衣女子又从身上掏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紫黑
色的漆木小匣来,往书桌上一放,续道:“今天我来还书,却又赔上了
一副象棋。山里清静得很,看看书,摆摆棋,足可以消愁解闷了。”

    廉云峰打开木匣一看,原来是一幅雕刻极为精制的象牙棋子,棋盘
是用上好的杭州绸缎绣制而成。棋盘下方的一角,用彩线工工整整绣了
一只昂首欲奔的梅花鹿。廉云峰略有所悟,忙道:“小姐,你不告诉我
也知道。”

    红衣少女秀眉一挑,道:“你知道什么?”

    廉云峰道:“小姐姓鹿,你说是也不是?”

    “哈哈哈哈,……房间里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笑声方止,红衣
少女续道:“说我姓鹿便姓鹿,说我不姓鹿便不姓鹿。反正你不告诉我
,我也不告诉你。”说罢,转身而去。刚迈出门去,却又转回头来,美
目流盼,桃腮带晕,向着廉云峰嫣然一笑。这一笑是那么美,廉云峰从
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笑;无论任何人,只要见了这一笑,就永远也无法忘
记。

    红衣少女走出房间不远,只听她打了一声口哨,那匹青骢马真乖,
从山坡的另一面昂首跑了过来,停在了红衣少女面前,一动也不动。红
衣少女扳鞍上马,轻加一鞭,青骢马奔弛而去,不多会便隐没在山坡下。

    廉云峰站在门前,朝山下久久地呆望着,心中暗自问道:“她到底
是谁呢?”人影虽然早已不见,那清脆的鹿铃声却仍在他的耳鼓里回响
着:叮咚,叮咚,……

    这是梦吗?却又不是梦。几天来廉云峰一直处于一片迷惘之中。

    一人独处幽室,廉云峰感到闷得慌。一天,他吃罢早饭,看了一会
书,又摆了一会棋,便兴味索然,再也坐不住了。他听一位养鹿工讲,
就近不远处有一巴达山,景致极为秀美,便决定出去散散心。他按照问
清的路径往前走去。没要一个时辰,果见前面一片重重迭迭、连绵不断
的山峰,满山是郁郁葱葱的松柏和杂树,山坡上宝塔矗立,庙宇庄严,
果然是一个好去处。

    廉云峰加快了脚步,不一会来到了山脚下,便沿着一条山径攀登而
上。山林幽静,泉水淙淙,茂草乱生,藤葛缠绕,间或有几只小松鼠跳
来跳去,为这奇山秀水平添了几分意趣。随着山坡的陡起,廉云峰已感
到腿酸,心跳加快,呼吸困难,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正攀爬间,突然传来了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声音十分苍
老,却又极为舒畅。这苍老的笑声尚未落,接着又发出了一阵“哈哈哈
哈”的笑声。这笑声却又十分稚嫩,尖细,显然是发自两个人的口中。
在这密林覆盖的半山腰里,是何人在开怀大笑呢?廉云峰感到奇怪,也
顾不得腿酸和呼吸困难,便追着声音奋力往上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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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23:00 | 只看该作者
廉云峰穿过一片密林,忽见绿树丛中有一八角亭,亭中坐了两人,
一个是白发白髯,已是耄耋之年的老翁;一个是头绾抓角,五、六岁的
孩童。笑声,正是发自这一老一小。两人正弈趣盎然,在亭中的石桌上
下棋,下到那有趣处,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俗话说:“人有三岁之翁,有百龄之童”。面对这一老一小,廉云
峰不胜感慨,心中暗道:“童叟交融,不知老之所至。”

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白髯老翁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便又
把目光收回到棋盘上。那小孩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会下棋
吗?你要会下棋就允许你坐下来看,不过不能给我爷爷指招,否则我不
答应。你要不会下棋,快走开,离我们越远越好。”

此一番话尽管十分无理,但出自一个孩童之口,廉云峰并不气恼。
他要看一看这祖孙二人的棋艺如何,见枰上棋局已进入残局,执红棋的
小孩有车马炮,且有一小兵,眼看要钻进九宫,白髯老翁只有一光杆老
将。廉云峰心道:“这局棋还怎么下呢?”

小孩说道:“不行,我让爷爷老驴推磨。”棋盘旁放了一包糖果,
一包点心,小孩伸手拿了一块点心放在嘴里嚼着,续道:“今天我一定
让爷爷推磨给我看!”白髯老翁无奈,只好继续对弈下去。小孩车马炮
兵四子联手,赶着黑方的老将绕着九宫转了一圈,最后被将死在“花心
“上,恰恰推了一圈“磨”。

小孩得意之极,说道:“爷爷输棋了,爷爷输棋了!快做老驴推磨
给我看!”白髯老翁面带为难之色,他看了一眼廉云峰,然后对孙子告
饶道:“我的小棋王,就饶爷爷这一次吧。这里有位客官,我怎好做老
驴推磨?待回家后我再做给你看!”

岂料,小孩急了,大嚷道:“不行!不行!越有客官,我越要你推
给我看。不推我就不下山,哭死在这高山上。”

在孙子的威逼之下,白髯老翁无奈,只好趴下,学那驴推磨,绕着
石桌爬行了起来。小孩早已站了起来,学着赶驴的声音,嘴里不停地发
出“驾驾”之声。

待到白髯老翁绕石桌爬行了一圈,推完了“磨”,紧接着又是一阵
大笑之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笑声益发使廉云
峰分辨得清楚,一个是那么畅心,惬意,一个又是那么痛楚,伤心。两
种笑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声浪,回荡在半山腰里的万绿丛中。正在
这时,只听得一阵凄苍、悲楚的歌声传了过来:

老来难,老来难,
劝人别把老人嫌。
当初只嫌别人老,
如今轮到我头前。
千般苦,万般难,
皆因儿孙把我嫌;
嫌我老迈没有用,
把我赶出门外边。
流浪街头无人问,
眼前生死两可间;

歌声越来越近。廉云峰正惊奇间,见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从一片
松树林里走了出来。老人头上毫发皆无,颌下的白须却足有半尺多长,
满脸尘垢,鼻涎满胸。他身穿一件破旧的灰色长衫,手柱一条枣木龙头
拐杖,正摇摇晃晃,脚步蹒跚地向八角亭走来。

歌声甫止,龙头拐老人突然换了副笑脸,道:“你们演的好戏,真
有热闹好瞧。啊哈哈……”

白髯老翁惊疑地问道:“你看见什么好戏了?”

龙头拐老人笑而反问道:“老驴推磨这出戏,你说好看不好看?”

白髯老翁勃然变色,怒道:“休得胡言,闭了你的臭嘴!”

龙头拐老人道:“是我的嘴臭,还是你做的事情臭?既然做了,为
什么不让人说?”

白髯老翁骂道:“再胡言乱语,你给我滚开!”

龙头拐老人嘻皮笑脸地道:“讲话气势汹汹,未必就是言之有理。
这八角亭是公众的,又不是你们家的,你来得,我也来得,你让我滚开,
我偏不滚开。我也来演老驴推磨!”说罢,龙头拐老人扔掉手中拐杖,
把灰衫的前襟往腰里一拽,动作麻利地趴在地上,嘴里学着驴叫之声,
做那老驴推磨爬行起来。待得龙头拐老人绕石桌爬行一圈,则站起身来,
接着又唱道:

"老来难,老来难,
装驴做马给儿孙看,
学得像,儿孙笑,
学得不像挨皮鞭。”

有道是,树怕剥皮,人怕揭短。白髯老翁面红耳赤,再也忍耐不住
,怒气冲冲上前揪住龙头拐老人,抡拳就要打。廉云峰急忙上前将两人
拉开,劝道:“两位老人家息怒,且莫伤了和气。”

龙头拐老人道;“客官,你来评评理。我明明是前来劝他不要娇惯
儿孙,他反当成恶意。”

龙头拐老人连喘了几口粗气,心气略有平和,续道:“人之初,性
本善。小孩则生下来,除了哭是不会做什么坏事的。人之所以做坏事,
首先要怪小时父母娇惯溺爱,教育不严,养成了坏习惯,惯出了坏毛病
。就说这位老弟吧,每天都到这山亭中陪着孙子下棋,他人自然无可厚
非。本来嘛,应当按照棋书棋谱,好好教导训练一番,将来也许能成材
。但每次下棋,他都是有意给孙子喂子,让孙子杀个落花流水,然后再
做老驴推磨给孙子看。长此下去,不但教不出棋来,反把孙子娇惯坏了
。”

龙头拐老人滔滔不绝地说个不休,白髯老翁却一言不发,坐在石凳
上黯然伤心。廉云峰认为龙头拐老人的一番话很有道理,因当着白髯老
人的面却又不好明确表态,只微微点了一下头。

龙头拐老人乜斜着眼瞅了一下那个小孩,冷然说道:“从小就学坏
,欺负老人,如若不改,我看你长大了会成个什么样子。”说罢,老人
拿起了龙头拐,扬长而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

山腰间,密林中,一片寂静,除了鸟鸣声,别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脚下的小路曲曲弯弯往前伸展着。廉云峰离开八角亭,往前走了一段路,
面前是一三岔路口。他站在那里,不知该走哪一条路,正犹豫不决,突
然从山脚下传来了一阵悠扬的铃声:叮咚,叮咚……

这声音是那么动听,那么美妙,对廉云峰来说又是那么耳熟。

廉云峰正面对着铃声传来的方向出神,只听身后“扑嗤”一声,有
人“格格”笑了起来。

廉云峰急忙回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啊,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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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27:00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回

豪杰居仗义援手

  站在廉云峰身后“格格”而笑的,原来正是那天去养鹿场给他送棋书,棋子的红衣少女。

  这天,她换了装束,穿一件湖水色软缎单袍,外套一件玫瑰色短坎肩,脚蹬小蛮靴,头上束了绣帕,云鬟微露,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显得尤为艳丽丰满,荡人心魄。

  廉云峰惊疑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红衣少女假嗔道:“你来得,难道我就来不得?”

  廉云峰一时语塞,却又无话找话地问道:“你的马呢?”

  “你听,”恰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叮咚叮咚”作响的铃声,红衣少女一双秀目连连眨动了几下,指着铃声的来处,道:“青骢马拴在山脚下的大槐树上呢。”

  无意中,双方彼此深情地对看了一眼。

  这霎那间,虽然谁也没说话,但各自内心里都产生了一种异样感觉。而这种异样感觉,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

  绿树掩映,曲径通幽。两人沿蜿蜒的山间小路并肩往前走着。

  此时,尽管还是谁也没说话,但两颗异性心中所产生的那种异样感觉,很快使两颗怀疑、猜测的心沟通了。

  廉云峰霍然明白了红衣少女来这里的目的。他一面走,一面把脸儿转向红衣少女,一双深情的眸子里再也舍不得从那张秀丽的脸膛上移开。

  红衣少女本来一直把头转向路边一侧,却又情不自禁地偏过眸子来看了对方一眼,一种少女娇羞的情愫使得她那双眼睛显得更加美丽,更加明艳动人。

  廉云峰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道:“这么说,你完全是为我而来的?”

  红衣少女也停住脚步,她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话,却嫣然一笑,调皮的反问道:“你说呢?”

  廉云峰把头转向路边的一棵松树,伸手抓住一条松枝,顿了一会又问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有关我的一些情况?”

  红衣少女灵活的大眼睛俏巧地转动着,抿嘴一笑道:“你想让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知道呗。”

  廉云峰蓦地把头转向红衣少女,一双菁华内蕴的眸子一刹那在她脸上转了几转,这倒不是为对方那张秀丽的脸膛所吸引,而是他要仔细地端详一番对方的面容和表情。因为凭他的经验,一个人的善与恶,从其面相和表情中,总是可以看出些端倪来的。

  红衣少女羞怯地低下了头,默默不语,撩起玫瑰坎肩的一角,只管在手指上缠来缠去。

  廉云峰认为,对这位纯真可爱、并肩而行的少女,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如实相告。

  “如果你乐意听的话,那我就讲。”

  两人又往前迈动了脚步。

  廉云峰首先“自报家门”,讲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并谈了自己全家被害的经过。可刑场上如何被人劫走,后来又为何睡在一间书房的炕上,因当时自己正处在昏迷状态,却一些儿也讲不上来。他不解地自问道:“我为什么会躺在人家床上呢?”

  红衣少女也不解地问:“我来问你,你是怎样躲进山洞里的?”

  廉云峰益发不解了:“躲进山洞里?我何曾躲进山洞里呀?”

  红衣少女向廉云峰讲了事情的经过。

  红衣少女姓李,芳名一个“颖”字,是联峰村镇一位富商的女儿。父亲李风岭,贸易经商,挣下了万贯家财,成为联峰村镇的首富,前院连后院,后院连花园,家人仆妇,一呼百应,过得虽不是钟鸣鼎食的日子,倒也十分的滋润。时下正开办了一养鹿场,却是别有一番情趣。

  李风岭与夫人王氏生有一男三女,儿子和两个女儿皆已婚配嫁娶。小女李颖年方十九岁,正是春花灿烂的时候,二老爱如掌上明珠。

  李颖自小聪明伶俐,针黹刺绣,无所不精,诗词歌赋,无所不能,且弯弓盘马略通武艺。

  那天,李颖与丫环雪梅外出射猎,在山洞里发现了昏迷中的廉云峰和那本《弈阵玄妙图》,把他救回家后,悄悄藏在后花园的一间书房里。

  廉家全家被害的消息很快传扬了开来,李颖当时虽不知廉云峰的姓名,却料就此人必与廉家有关系,这才让李院公连夜把他转移到深山里的养鹿场。

  当时,褐衣蒙面人何小玉只顾了与浪里翻酣斗,哪能想到藏在山洞里的廉云峰会被一个千金小姐救走呢?

  连李颖自己也说不上来,不知为什么,自从第一次与廉云峰见面后,这位落难青年就闯进了她的心田。开始,她只是出于一种同情心,心里老惦着廉云峰的安危,担心他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岂不知,这种同情、担心,渐渐起了变化。廉云峰竟成为李颖心目中再也放不下的人物。

  她第一次去养鹿场送棋书和棋子,目的就是想进一步了解廉云峰。皆因当时廉云峰怕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没有以真实姓名相告,结果双方仍是互不了解。

  不过,两人经过一番谈吐,廉云峰的形象几乎已完全盘据在她的心里。不知怎么回事,李颖对廉云峰竟是一千一万个放不下,正所谓“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天,李颖刚吃罢早饭,又看望廉云峰来了。听养鹿工讲,廉云峰独自一人到巴达山游玩去了,十分放心不下,于是驰马追寻了来。

  连日里,塞在廉云峰胸中的疑团,此时已经解开,他面现感激之色地问道:“如此说来,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李颖却不以为然地答道:“也不能说是我救了你。我推想,肯定是另有高人把你藏在山洞里。”

  廉云峰再次停住了脚步,侧转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颖的脸面呆呆出神。因他刚被藏进山洞里时,处于半昏迷不醒的状态,他在努力回忆着,隐隐约约记起了把自己藏进山洞里的人,褐纱蒙面,眉如弯月,一双凤眼。可面前的李颖更加眉清目秀,眼神更加光彩照人。

  廉云峰微微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问道:“到底是谁从刑场上救了我,又把我藏进山洞里的呢?”

  李颖没有回答,廉云峰面前又是一片迷惘。

  两人信步往前走着。穿过一片山林,突然峰回路转,一道陡峭的山梁横架在面前。廉云峰身上感到有些疲劳,以商量的口吻道:“咱们下山吧?”

  李颖以微微点头作了回答。

  脚下只有一条很少有人走过的羊肠小道,两旁树枝交映,荆棘丛生。廉云峰走在前面,李颖紧随其后。走了不多会,小道突然消失,两人陷入一片密密的荆棘丛中,举步艰难。

  平时能弯弓盘马的李颖,此时却变得像一位深闺弱质的娇小姐,并不时地发出了“呼救”娇笑声:“快来救我呀!快来救我呀!”

  廉云峰转身伸出了手,李颖也把一只白嫩的手伸了过来。两只手慢慢靠拢着,陡然紧紧握在了一起。

  两人手拉手走出了荆棘丛,廉云峰这才感觉到那只温软滑润的手,如同一块导电体,正在自己内心里产生着一种强烈的情感。他再也舍不得把这只手放下,一时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李颖呢?尽管她觉得廉云峰那只男性的、指头节儿又粗又硬的手,握得自己的手指有些疼痛,然而这疼痛是使人满足的。同时,她也舍不得把这只手放开,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

  此时此刻,两只紧拉着的手,正在传递着两人内心感情的异样变化。

  紧挨着荆棘丛下是一较为陡峭的山崖,而要想下得山去必须得经过一山崖。廉云峰道:“来,你扶在我肩上,咱们会安全走下去的。”

  李颖并不答话,只是默默微笑着,两只传神的眼睛却像表达着万语千言,这其中就有赞同。她渐渐靠近了廉云峰,并把另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廉云峰先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与心一齐被那双秀美的眼睛吸收了去,进而感到无比的快活、温暖以及任何别人所不能给他的一种生命的荡波,全身的血液被激荡得几乎要沸腾起来。他再也感觉到疲劳,让李颖扶在了背上,欢快地攀下了山崖。

  面前是一条幽深的山谷。山谷两旁,峰峦陡立,树木遮映,青藤缠绕。由于谷深林密,太阳的光线照射不进来,黑阴阴的,谷底的山溪淙淙流响,溪水放射着微弱而又动人的亮光。

  微风拂拂,百鸟争喧,幽静的山谷里如同一个奇妙的世界。

  刚翻下山崖,廉云峰和李颖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皆挂满了汗珠。两人不约而同地坐在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头上,可一时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心里却比身旁流动着的山溪还要快乐。

  廉云峰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两眼,越觉得身旁的李颖珠玉其外,锦绣其内,十分惹人喜爱。他的内心里禁不住兴起了一种异样感受,恰似有人在静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荡起了层层涟漪。他极力控制住自己,想尽量不使这种涟漪往更深远里扩散,只是一个劲的傻不隆咚的默笑着。

  李颖终于忍不住了,她轻启朱唇,现出了珠光白润的一口雪齿,道:“你渴吗?我这里有一个苹果。”

  果然,她从身边摸出一个红红的大苹果来,伸手递到了廉云峰面前。

  廉云峰轻轻推了一下李颖的手臂,道:“我不渴,你自己吃吧。”

  李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细心地转着圈圈将苹果皮削掉,然后将苹果从中切开,说道:“见了面儿,分一半,咱们一人一半。”

  廉云峰将一半苹果放到唇边,慢慢咀嚼着,品尝着味儿。他觉得一生中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甜的苹果,一时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只管怔怔地瞅着李颖。

  李颖呢?此时心中也有万句言词,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也怔怔地瞅着廉云峰。

  两人对怔了半天,只听李颖道:“那天,在山洞里是奇遇,今天山路上又是奇遇,足可以写一部小说‘奇遇记’。莫非咱们有……”

  话到这里,李颖顿时羞得脸儿绯红,却不说下去了。

  廉云峰明明已理解了对方要讲什么,却故意问道:“咱们有什么呢?你说呀!”

  李颖把头低了,只抿嘴而笑,却是不言语。

  她自知一时失言,那个最最要害的字儿怎好说出口?本来,她要说“莫非咱们有缘”,这个“缘”字刚在舌尖上打了滚,却又收住了。

  心波中荡起的涟漪再也无法抑制。廉云峰向李颖靠拢了一些,不知不觉中把一只手已轻轻搭在了她肩上。

  这一刹那间,情感在两颗激动着的心中急剧地升腾着!

  两人胸中的涟漪陡地汇合成为一个巨大的浪峰,在一股强大冲击波的冲击下,澎湃而起,扬起了高高的浪花。

  情感的浪涛促使着两颗心渐渐地靠拢,靠拢,最后终于合在了一起。

  李颖侧转过脸来,甜甜地叫了一声:“云哥。”便一头倒在廉云峰的怀里。

  头上鸟儿鸣喧,脚下流水潺潺。

  廉云峰轻轻抚摸着李颖的满头秀发,他感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与温暖。

  这霎那间,李颖明显感觉到廉云峰内心的骚动,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仿佛在燃烧。幽暗的光线下,他那副棱角分明的面庞,充溢着激情,显得益发漂亮、英俊。

  此时此刻,廉云峰的血似已沸腾,需要发泄。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渐渐向那张俏丽的面庞靠拢,越靠越近,两张灼热的嘴唇终于合拢在一起。

  在这一刹那间,李颖茫然不知所措,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温柔、驯服、快乐,一起交织在她的心间。她闭起眼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仿佛失去了知觉,她的身体宛若一片羽毛悠悠飘向太空,汇溶宇宙,淡淡地化为虚无飘渺,……

  美人投怀送吻,在这使人销魂的一刻,廉云峰只觉到天地都已在他面前崩裂,自己似置身于一团灼热的烈焰中,全身已燃烧起来,灵魂也随着溶化了。

  人生这第一次吻哟,似一个温馨妙曼的梦,是那么神秘,那么使人失魂落魄,又是那么使人不可体味。

  当廉云峰和李颖走出山谷,日已近中午。

  李颖仍满脸充溢着兴奋之色,兴致盎然地道:“山后不远处有一双龙镇,那里今天正逢集市。云哥,咱们逛集市去吧。”

  爱情的火苗刚被点燃,正在廉云峰胸中升腾着。此时,不论李颖说句什么话,皆要比“圣旨”还要灵。便连声答道:“那太好了,咱们马上就去!”

  两人一同上了青骢马,一勒马缰,驰骋而去。绕过巴达山不到半个时辰,果见前面有好大一片村落,正是双龙镇。

  这天是个好晴天,明净清爽的天空,广袤的田野,无数条小路从不同的方向通往双龙镇。路上走着各种各样的行人。挑担的,推车的,赶驴驮子的,步行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两人走进双龙镇,只见大街两旁摊头铺面琳琅满目,小贩的叫卖声,饭摊上的刀勺声,牲口市上牛羊的鸣叫声,嗡嗡地汇成一片,却也热闹非常。

  廉云峰和李颖俱都饿了,见路旁有一“松鹤饭庄”,便把青骢马拴在道旁的一棵柳树下,两人走进饭庄,叫了一盘青炒虾仁,一盘爆炒尤鱼,一盘宫保肉丁,一盘酱牛肉和两碗米饭。李颖还特地为廉云峰要了一壶杏花村汾酒,满满斟了一杯,先是双手将酒杯举过柳眉,然后轻轻递在廉云峰手中,轻启朱唇,莺声劝道:“云哥,喝一杯吧,解解乏。”

  就只这一声,廉云峰感到十分受用,轻声谢道:“多谢颖妹!”道罢,仰脖“滋溜”一声将一杯酒喝将下去,浑身感到了舒畅。继而,他引经据典,故意问道:“我记得元曲中有句唱词,叫做‘梁鸿接了孟光案’,却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李颖顿时羞得脸儿红红的,似笑似嗔地道:“咱们这是第一次一起吃饭,人家好意敬你喝酒,你却作贱人。”

  李颖幼读诗书,怎会不懂得“举案齐眉”的典故,故而着嗔。廉云峰知道李颖不会着恼,用话转着弯儿作了解释,道:“孟光每次给丈夫梁鸿送饭时,总要把端饭的盘子举得高高的,一次半次还则罢了,一年三百六十日老是这样,可就大没有必要了,多麻烦。何况孟光所举的‘案”据说是一种带有脚的托盘,想来也够重的,可见梁鸿不知疼爱妻子。我要是他呀,早就把这套礼节免掉了。”

  听了这话,李颖心中感到无比的高兴,笑个不休,道:“人家那是夫妻恩爱相敬嘛!”

  廉云峰正在高兴的头上,谈笑间又满满干了一杯酒。李颖却不喝酒,伸筷子夹了片尤鱼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两眼深情地看着廉云峰,一个劲地抿嘴笑个不休。

  廉云峰又干了一满杯酒,问道:“这集市上什么地方最热闹?”

  李颖答道:“这里我是常来的,最热闹的莫过于茶馆。名堂倒是挺多的,大体可分四类,有清茶馆、季节性茶馆、书茶馆和棋茶馆。”

  话到这里,廉云峰不由得想起自家就是开棋茶馆的,如今家破人亡,茶馆恐怕也不复存在了。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凄然,几乎要落下泪来,因当着李颖的面,却又竭力控制住了,故意问道:“这里的棋茶馆是什么样子?”

  李颖道:“父亲爱下棋,逢集市时常来这里与人对弈。那时我还小,最喜欢跟随父亲来这里玩耍。也就从那时候开始,我学会了下象棋,被象棋迷住了。”

  廉云峰截口道:“怪不得你家后花园书房里藏有那么多棋书。”

  李颖道:“棋书我倒看了不少,可就学不精。我想云哥一定是象棋高手,以后你可要多教我呀。”

  廉云峰语词谦虚地道:“象棋高手可不敢当,不过会走几着棋罢了,有时间咱们可以互相切磋研究。”

  两人互相谦让着又吃喝了一阵子,李颖这才讲说起双龙镇的棋茶馆来:“这里的棋茶馆可不能与北京城里的相比。这种茶馆设备简陋,多用圆或方木半埋在地下,再用砖砌成砖垛,上铺长方条薄板,板上画成棋盘格格,讲究一些的还写上‘楚河汉界’。茶客们边饮茶边对弈,却也有趣,经常有高手来对弈呢!”

  廉云峰急不可待地道:“走,咱们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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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27:00 | 只看该作者

  李颖知道廉云峰正在落难中,身上不会带有更多的钱,便抢着把饭钱付了。两人走出饭庄,又把青骢马拉去看马场找人看了,便沿着一条人群拥挤的街道往前走着,果见街道两旁招帘密张,到处有茶馆,更有不少的棋摊在路边摆设起来。廉云峰连看了几摊,皆平庸无奇,不过是一些江湖残局罢了。又往前走了几段,却见一棋局甚为奇巧。棋盘上红方有车马炮,一兵已坐了对方的“大堂”,黑方却有双车双马,一炮一卒,只要一步退炮,即可形成“双车错”作杀。设摊者衣着褴褛,是一年近四旬的中年汉子,棋盘旁放了一吊铜钱,那意思很明白,胜者当即可把铜钱拿走,若输了自然就得如数付给设摊者。

  廉云峰仔细端详一番那棋局,觉得此棋局与《竹香斋象戏谱》中之“大双马”、《心武残编》中“迈等越伦”、《百变象棋谱》中的“百战不殆”等名局相比,虽子力位置有所不同,但基本同型,同属“双马同槽”型。黑方看来只有一步作杀,但红方可借先行之利,只要一车换车马,即可见机求和。正着是和棋,如若黑方略有误着,红方取胜的机会却也不少。廉云峰本想解此棋局,转而一想,设摊者靠此谋生,我怎可破人家的饭碗呢?便向设摊者微笑了笑,迈步走开了。

  廉云峰与李颖又往前走了没多远,一设摊者见他们从摊前走过,忙吆喝道:“饶双马,胜者两串钱,客官请来试试看。”

  廉云峰在棋摊前停了下来,仔细一看,见棋盘上双方的棋子俱已按位就线,整整齐齐地摆好了,只是靠设摊人的一方缺少了双马。设摊人凭借自己闯荡江湖的经验,见廉云峰的举止和打扮,断定是初次逛棋摊的的象棋爱好者,想以饶双马为饵,,引其入局。便又搭讪着问道:“客官想下棋吗?我让你双马,你若能胜了我,喏,这两串钱你拿走。”道罢,设摊者伸手提起棋盘边放着的两串铜钱来,故意摇得“哗啦哗啦”作响。

  廉云峰向设摊人笑笑,微摇了摇头,正要走开,身旁的李颖暗下里扯了一下他的衣襟轻声说道:“让双马,多两个大子,我想胜来不难吧。”

  廉云峰笑而答道:“那却不然。”

  就饶双马和如何饶双马局,廉云峰当着设摊人的面,讲出了一番道理,不但使李颖连连点头,设摊人也口服心服,连连谢道:“多谢客官赐教!”

  原来,这饶双马局颇讲究弈道,双方皆有胜算之诀。棋书棋谱上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让马一方虽然少双马,但可得三先,迅速出动双炮巡河,横冲直撞,得先得势,乘势急攻,沿河“十八打”,使得对方难以应对,常常可操得胜之券。另一方要有相对的应法,须以“蟹眼炮”固守,再以士象保护城池,深沟高垒,严阵以待,待对方攻势稍缓,然后拼力反击,尽量寻找机会兑子,方可夺先取胜。对此,廉云峰平时熟读棋书,作过深入的研究,攻防之法俱已背得娴熟。设摊者错把廉云峰当作一般象棋爱好者,岂不是蚊子叮泥菩萨,错认了人。

  廉云峰和李颖又往前走了几步,忽听得一设摊者吆喝道:“钉子老将,钉子老将,保你不吃亏,我也不上当,二十个回合中谁能使我的老将动一动,一串铜钱你拿走,另一串铜钱我白赏。”

  廉云峰转身望去,却见设摊者面前放了一木制棋盘,三十二个棋子早已各按位置摆好,正一手提了一串铜钱,在那里拿腔作调地喊着顺口溜词儿招徕弈客。廉云峰仔细往那棋盘上一看,又见设摊者一方的老将用钉子牢牢地钉住在将位上,忍不住笑了笑。李颖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忙问廉云峰道:“他为什么要把老将钉在棋盘上呢?”

  廉云峰置之一笑,答道:“这纯粹是骗人的把戏。那意思是他棋艺高超,别人在二十个回合中是无法将军的,因此他的老将不动。其实,没碰上高手,在高手面前就不敢如此卖狂了。”

  两人正行走间,见前面路旁台阶上有一粉饰颇为讲究的茶馆。茶馆门旁用竹竿挑了一块红布招帘,招帘上写着“豪杰居茶馆”五个大字。廉云峰觉得好奇,茶馆取这个名字倒也雅致。便对李颖说道:“走,咱们进去噍噍 ,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英雄豪杰。”

  两人上得了台阶,迈步进了茶馆,只见里面乱哄哄地坐满了人,有男有女,有的戴瓜皮帽穿长衫,有的短衣装束,烟气腾腾,茶雾缭绕,茶桌上一排连一排,棋盘一副接一副,进照将军之声盈耳,敲棋子的声音“啪啪”连响,加上那些高谈阔论,嘻笑怒骂的声音,茶壶茶碗叮叮当当的磕碰响声,应接不暇的茶房的喊叫声,卖花生、瓜子的叫卖声,溶汇成一片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的气氛,使得整个茶馆如同要爆炸似的。这正是吃饭时李颖所说的双龙镇的棋茶馆。

  廉云峰和李颖找了两个空位子刚坐下,茶房忙过来问道:“客官想喝什么好茶?”廉云峰要了一壶香片茶,先给李颖倒满一杯,又将自己面前的一只空杯倒满,端起杯来正要品尝,只见临桌一位弈客,把手中的一把棋子“哗啦”一声撒放在棋盘上,哈哈大笑道:“你已连输两盘了,还有最后一盘,你要再输了,我就把人领走!”

  廉云峰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弈客,是一矮胖的中年人,看上去四十上下的年纪,满脸络腮胡子,且胖得像一个圆球,下巴的肉往下垂着,使人担心这肉随时可能掉下来。他披一件玄色布衫,散着钮扣,布衫的敞口处,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胖肚皮上扎了一条黄色宽布带。一盘棋刚下完,正端着茶杯在洋洋得意地喝茶。他的对面坐了位二十四、五的青年人,中等身材,腰身匀称,长方脸膛,鼻直口阔,一双睫毛很黑的眼睛却满含忧愁。青年人的背后坐了位与李颖年纪相仿的年轻少妇,虽身着粗布衣衫,却颇有几分姿色,正不住地在擦抹眼泪。茶桌的两边,另外还坐了两三个汉子,神色严肃,一声不吭。

  见此情景,廉云峰感到十分奇怪,忙向身旁一位神色焦急年近古稀的老者问道:“这位少妇为何悲伤?”

  老者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声音凄苍地答道:“不肖之子,下棋,下棋,眼看要把老婆都输了。”

  廉云峰益发感到惊奇,道:“噢,竟有这等事儿?”

  老者伤心之极,难过之极,含着泪水给廉云峰讲说了一段奇奇怪怪的故事。

  老者姓张,就是这双龙镇人氏,正在与矮胖子对弈的青年人是他的独生儿子,那位擦眼泪的少妇,是他为儿子新娶的媳妇。时下,一家三口人正面临着一场家破人亡的严重灾难。

  双龙镇三五百户人家,棋风颇盛,几乎家家能对弈,人人爱下棋,素有“象棋镇”之称。开始,大家只把弈棋作为消遣娱乐,后来渐渐兴起了博弈之风,而且越赌越大,不少人以赌弈为生。

  张老者早年丧妻,自己靠二亩薄田把儿子张成拉扯长大,如今刚娶上了儿媳,想着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想张成染上了赌博的坏习气。开始一盘棋只输赢几个小钱,到得后来胆儿越来越大。张成手下又没有钱输,只好把家中值钱的东西偷偷拿去当卖。没要多久,便把家财当卖一空,就连刚结婚的被窝,也都变成了当票,父亲教不转,媳妇劝不回,张成却越赌越上瘾,越输越红眼。眼下,张成与镇上的赵屠户正赌得十分频繁。

  赵屠户年纪已四十岁了,尚未娶得妻室,单身一人过日子,全靠给人家杀猪宰羊混生活。论棋艺,赵屠户在双龙镇上颇有些名声,自从镇上赌弈之风盛兴以后,他觉得靠下棋赢钱却也容易得很,就再也不干那杀猪宰羊的营生了,专以博弈为生。赵屠户凭着他的经验和手段,专门诱骗一些初谙棋艺的青年人入局就赌。

  张成自从结识了赵屠户后,开始赌的时候,一局棋不过三五个小钱,赵屠户故意不走胜棋,连输几盘,让张成尝到了一些甜头。待张成已经就范,赌注也越下越大。张成怎会是赵屠户的对手,钱越输越多,没要多长时间,不但二亩薄田变卖了,大半个家业也进了当铺,进了赵屠户的腰包。

  张成再也无钱可赌了,不赌却不甘心,认为楚河汉界也会有“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时候,总想把本儿捞回来。岂料,事与愿违,张成越陷越深,最后竟累积成一个很大的数目字,欠下赵屠户白银五十两。张成家里吃了一顿没下顿,那里有银两把还,被那赵屠户催逼不过,一条麻绳悬了梁,幸亏被人发现得早,救活了过来。

  赵屠户怎肯罢休,便在张成的娘子身上打起主意来。托人与张成讲条件,最后再下三盘棋,如果张成三盘棋全赢了,所欠赵屠户的五十两银子就一笔勾销;如果张成三盘棋全输了,即以自己的妻子作为抵押。张成宁死不允,又几次寻死觅活。

  张成的妻子郑氏,是一勤劳贤慧的女子,与张成结婚虽不到半年,小两口却相敬如宾,十分恩爱,怎忍割舍?两人抱头大哭,整天里流泪眼对流泪眼,断肠人伴断肠人。

  张成后悔之极,痛不欲生地说道:“贤妻,我实在对不起你,记我去死吧,怎肯让你落入贼人之手?”

  郑氏止住哽咽之声,说道:“夫君说那里话来。为妻宁肯以身相舍,也决不让你去寻短见。再说,三盘棋你未必就一定全输,万一要和一盘棋,或胜一盘,‘赌妻’之约不是就不存在了呢?”

  张成一时无路可走,且又拗不过妻子的一番劝说。于是找了公证人约好,决定与赵屠户在豪杰居下这三盘棋。双方对弈,根据规约家人是不得近前观看的,防止暗地里做手脚。只因赵屠户怕张成妻寻死或逃跑,特地作为一个条件提出,必须到场,另外那两三个汉子自然是公证人,而张老者只好坐在相距较远的茶桌上干着急了。

  张老者叙说这番话时老泪纵横,悲痛欲绝,最后他伤心之极地说道:“我那孽子已是连输两盘了,第三盘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客官,你说我们这日子可怎么过呀,老朽我还怎么活呀!”

  听了张老者的一番哭诉,廉云峰和李颖俱已大动同情之心,想伸手相助,一时却又无能为力。正在这时,只听得那边赵屠户十分得意地说道:“这第三局棋大概又大局已定了吧!”

  再看赵屠户对面坐着的张成,满脸大汗,浑身哆嗦了起来。坐在他身后的妻子郑氏,已是哭得泪人儿也似,哽咽不成声了。这时,茶馆里的人,有的扔下了棋子,有的放下了茶杯,不约而同地拥了过去,围了个水泄不通。廉云峰也忙向李颖递了个眼神,道:“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看棋的围了一层又一层,拥挤不动,廉云峰费了好大的力气,方始挤开一道缝隙,放眼往棋枰上一看,果然局势胜负已判。双方俱已无士象,执红棋的张成有一马双兵,一兵虽已从四路攻进九宫,另一中兵却刚刚过河。而执黑棋的赵屠户不但有一车一炮,且一黑卒已逼近红方的城门,双方子力相差悬殊,黑方九路边车畅通无阻,只要小卒再往前冲两步,黑车沉底打将,胜来不难。

  廉云峰仔细审局度势,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出破解之法。正在这时,只见赵屠户把一双肿眼泡子一瞪,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我说年轻人,这局棋你又输定了,我看你就痛痛快快的认输吧。这局棋,就是把天下第一号高手请来,也是无法解救了。”

  乱哄哄的茶馆顿时沉静了下来,围观者谁也不说一句话,有的两眼呆呆地看着棋盘,有的则把同情的目光投放在张成夫妻身上。此时,整个茶馆里只有一人最得意,最开心,那就是赵屠户。他那双肿眼泡子里闪灼着喜悦的亮光,贪婪地睥睨了张成妻郑氏一眼,不由得心花怒放,致使无法自制,于是一大滴哈喇子滴在了自己圆鼓鼓的厚肚皮上。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于是那副公鸭嗓又发出了声音:“怎么样,诸位当中有没有高手。如若谁人有通天妙手,有起死回生的手段,这局棋,甭说反败为胜,就是下成和棋,我赵某不但赢到手的这个小娘子作罢,就是张成原欠我的五十两纹银也一笔勾销。”

  茶馆里益发地沉闷和冷静,人们不但没动作,不吭声,几乎呼吸也都屏住了,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

  赵屠户畅心之极,快乐之极。从他那些拿捏不住的动作中可以看得出,此时一种欲望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血液在他周身赛跑,使得他完全处在了得意忘形的陶醉之中。他狂笑了一阵,大声问道:“张成!你认输不认输?你认输……哈哈哈哈!”

  赵屠户的狂笑之声刚打住,只听得有人冷冷地说道:“我劝你不要笑得太早了,我来试试看!”

  仗义伸援手,欲解究人愁。说这话的正是挤在人丛中的廉云峰。人们不约而同地把惊奇的目光移到了这位面孔生疏的青年人身上。

  赵屠户“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急不可待地说道:“有种的你近前来!”

  围观者闪开一条道,廉云峰走到茶桌旁,凛然说道:“我问你,说话算数不算数?”

  赵屠户的一双肿眼泡张到了最大程度,狠狠地瞪着廉云峰,答道:“我赵某虽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却也是吃五谷杂粮长成的堂堂五尺之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了的话岂能反悔?”

  廉云峰正气凌人地道:“那好。”他指了指张成,续道:“我来替这位兄弟下这盘棋!”

  赵屠户摇了摇肩上的圆肉球脑袋,仔细打量着廉云峰,冷笑道:“这是赌输赢,比不得小孩开玩笑。我问你,你要输了怎么办?”

  廉云峰正色道:“我要输了,不但你们原来的定约继续生效,这位小娘子任凭你发落,就是鄙人我,也情愿写在你名下为奴做苦力!”

  赵屠户迫不及待地拍板成交,道:“好,大丈夫出言决无反悔!”

  廉云峰因正在落难中,不便暴露自己的真实名姓,随便讲了个姓名和住址,公证人一一记下,并写成公证书让廉云峰和赵屠户在公证书上按了手印,很快达成了协议。

  廉云峰请张成让开,坐了下来接战赵屠户。这场揪心裂肺的棋战继续进行。

  尽管廉云峰棋艺已达到了上乘之功,但这局棋他能不能收拾残局,反败为胜,自己一点把握也没有,刚才站在人丛中观看时,从棋型上来看,只觉得对方的二路炮所处的位置是个弱点,能不能加以利用呢?

  现在轮到红方廉云峰走子,他面对棋枰,沉思了良久,良久,考虑了几种方案,但俱被自己推翻了,一时仍无良策,不由得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那时下棋,是不计时间的,一步棋怎样走,棋手可以任意考虑下去。赵屠户一时不耐心烦起来,连连催促道:“我说你走棋呀,我可没时间在这里陪你闲玩。”

  有人一旁讥笑廉云峰道:“打肿脸充胖子,不会下棋休得来这里逞能。窝窝头翻个,显大眼了。”

  也有人说道;“我看哪,张成是损人夫人又折兵。这局棋,把老婆输了,这不是,搬的救兵也折了!”

  赵屠户却故意制止道:“大家静一静,不要起哄,咱们可从不欺负外乡人。”

  廉云峰一向聪明过人,听得赵屠户“不要起哄”四字,顿时脑子里一转,忽然想起了《弈阵玄妙图》里的“借炮轰营”棋局来,面前的棋局与“借炮轰营”再相似不过了。《弈阵玄妙图》中说得明明白白:尽管黑方子力大优,但红方借先行之利,可针对黑炮的弱点,发动攻势,因势利导,使黑方底线薄弱,并进而加以利用,可反败为胜。

  廉云峰不胜欢喜,冲兵跃马,逼迫黑方的车炮只能在家防守,腾不出手来进攻,使得形势逐渐好转。

  随着枰上形势的转换,奇迹真的出现了。

  赵屠户着急起来,不住饶头皮。又经几个回合的厮杀,廉云峰让双兵拉手攻进了九宫,最后终于把赵屠户的老将击毙在城府的一角。

  “神弈手再现!”

  “仙家妙法!”

  ……

  豪杰居茶馆里顿时沸腾了起来,赞扬声、欢呼声、鼓掌声,撞倒茶桌的磕碰声,形成一股声浪在久久不息地回荡着。赵屠户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茶桌旁。张老者、张成和妻子郑氏,一家三口从家破人亡的绝境中挣脱了出来,顿时,伤心痛苦的泪水变成了高兴欢快的热泪。

  待这种欢快声浪刚有所平息,张老者一家想找廉云峰道谢时,却哪里找得见他的身影。最后,当他们找出镇口时,只见青骢马上一男一女,衣袂飞飘,正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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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29:00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回

解棋局误入魔窟

   爱情像只怪物,把本来不相识的两个人紧紧捆在了一起。

  自从巴达山山谷里两人一番缱绻之后,爱情这只怪物使李颖如同着了魔,廉云峰的影子整天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李颖爱上了他,并且相信他对她的爱也会像自己的爱那么纯洁而真挚。她崇拜他,只要他爱她,她愿意把自己整个身心都献给他。

  李颖得到了廉云峰的爱,她甜甜蜜蜜地笑了。

  廉云峰也极爱李颖,这股爱力,仿佛光辉四射,把他包围起来,使他把过去的苦恼,自己家的不幸遭遇全部忘却。然而,他的内心里又是那么矛盾,这种深厚的爱力虽然可以使他把往事忘记,而清醒的理智却又把他推进茫然之中。他强烈地爱上了李颖,正像李颖强烈地爱上了自己一样。但他常常心中暗想:爱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呢?两股强烈地爱最终能否合在一起?他是一个耿直的人,自己正在落难之中,怎可拖累别人呢?再说,下棋一向被一些人认为是“贩夫走卒”之戏,在社会上被列为“三教九流”,自己又是开棋茶馆的出身,而李颖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门不当,户不对,即使李颖爱定情坚,别人会不会反对呢?比如说,她的家庭会不会有阻力呢?

  于是,廉云峰陷入了苦恼之中。

  恰在这时,只听得一阵悠扬的铃声传进了廉云峰的耳鼓:叮咚,叮咚,……

  “啊,是她来了!”廉云峰的烦恼顿时跑到了九霄云外,惊喜地叫了起来。

  廉云峰急忙开门迎了出来,果然是自己的心上人李颖来了。青骢马已跑去啃吃青草去了,李颖正一步一步向自己住的房舍走来。瞧她那可体的红纱衣裙,瞧她那黑亮的小蛮靴,使她的身量益发显得颀长苗条了。站在远处看,她是天边的一抹朝霞,是山野里的一株红花。她的胸前微微突起,两手匀称地富有弹性地摆动着。她的刘海垂在前额的正中,象一绺黑色的丝带,白玉盘似的面庞泛着天然的轻微的红润,衬着一头柔软的黑发,格外鲜明。她气度优雅、娴静,双目回眸流盼,象是俏丽的江南女子;走路的矫健姿态和那股蓬勃的朝气,又带有北国儿女特有的神韵。在廉云峰看来,李颖从头到脚没有一点使人不满意的地方,她的到来使整个养鹿场增添了无限的光辉。

  两人面对面会意地笑了笑,一同进了屋,在廉云峰睡觉的床边坐了下来。廉云峰把肩膀靠在李颖肩膀上,一股醉人的少女特有的神韵芳香之气冲入鼻观,他感到了特别的受用。

  李颖回过头来,睁起又黑又大的眼睛,静谧谧地看着廉云峰。她一句话也不讲,只是默默微笑。青年少女在这种时刻,往往会感到人生的无限幸福。此时此刻,李颖的心情象万里蓝空里高悬着的一轮圆月,在窥探着世界上的一切,觉得什么都是美好的。

  廉云峰也陶醉在无限的幸福之中,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更不知话该从哪里说起。他的身子在李颖的肩膀上靠得更紧了。在李颖耳鬓喁喁私语道:“颖妹真漂亮。。”

  李颖假嗔实喜,在廉云峰肩上轻轻捶了一拳,道:“我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漂亮,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哪个男人不把自己爱恋的女人看作完美无缺的女神。我希望你不要只挂在嘴上,但愿你能真心……”

  话没说完,李颖脸上一阵红云飞过,她低下头。最后一句话她本想说“但愿你能真心爱我”,却没有说下去,聪明伶俐的廉云峰怎会听不出来呢?

  廉云峰故意试探,问道:“我真心爱你又怎么样呢?”

  李颖爽快地答道:“你要真心爱我,我就跟了你走,咱们结婚后,永远永远在一起。”

  廉云峰沉默了片刻,道;“我是一个穷下棋的,身无分文,你要跟了我能吃得了苦吗?”

  李颖不加思索地道:“我就是喜欢下棋的,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爱什么钱。只要咱们能在一起,日子再穷我不怕,就是喝口凉水也要喝得‘咕咚咕咚’响。有福同享,有难共当!”

  李颖为什么那么喜爱廉云峰,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开始,由于廉云峰的不幸遭遇,她把廉云峰救扶回家,只是出于一种同情心,根本谈不上爱。“同情”与“爱情”本来是两个不同的含意,岂知不知不觉中“同情”做了“爱情”的跳板,把李颖一下子弹抛到爱情的大海里去。她爱廉云峰,爱得那么深沉,那么真心实意。她的心里只有廉云峰,廉云峰就是她的一切,她甚至愿意为廉云峰去赴汤蹈火。

  廉云峰正在落难之中,本来是无心思及儿女情事的,但自从他的心扉无意中被李颖打开后,便深深爱上了这位少女,他把李颖作为自己唯一的亲人,刚才听了李颖的一席话,更是深受感动,他紧紧握了李颖那双温柔的手,说道;“颖妹,你真好!”

  李颖又跟廉云峰学了一会棋,便离开了养鹿场。廉云峰送走李颖后,回到屋里正收拾棋子,却无意中从棋盘底下发现了一张字条。他拿起一看,见上面写了四句诗:

   愿把春情寄落花,

   随风冉冉到天涯;

   君能识破“凤兮”句,

   去妇当归卖酒家。

  落款“愚妹”。诗句典雅,字迹娟秀,正是出自李颖之手。

  廉云峰小时家中贫寒,没上过学。但后来他学会了认字,自学成才,读了不少诗书,虽算不上饱学之士,倒也颇精文墨。他把四句诗逐字逐句吟哦了两遍,诗中的含意却也了然。他自言自语地解释道:“这第一句中的‘落花’嘛,自然指的是落难中的我了,‘凤兮’句是司马相如初识卓文君时弹奏的《凤求凰》曲中‘凤兮凤兮归故乡’之句。去妇,即出走的女子,诗中明指卓文君,这里颖妹自然是以卓文君自喻,而把我比作司马相如。这最后一句嘛,再清楚不过了,意思是我当归属于你。

  廉云峰一时心花怒放,把四句诗从头至尾又吟咏了一遍,却又发现了诗中的奥妙,把每一句诗的头一个字连起来,乃是“愿随君去”。廉云峰不由得拍手叫绝道:“好一首绝妙的藏头诗,颖妹文才横溢,实是难得。”

  这一晚,廉云峰躺在床上,心波荡漾,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他披衣起床,走到书桌旁,磨墨润笔,笔走龙蛇,也写下了四句诗,写好后又吟哦了两遍,自己颇为满意,这才又躺回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廉云峰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漱洗完毕,刚吃罢早点,却又听见那“叮咚叮咚”的鹿铃之声传将进来。廉云峰知道是李颖来了,正起身要出去迎接,不想李颖迈步闯进屋来。她两腮如霞,笑靥如花,道声“云哥你早!”

  李颖刚在书桌旁坐下,一眼就发现了桌上廉云峰写的诗句。她秀目圆睁,仔细观看,见那诗中写道:

   当垆卓女艳如花,

   不负琴心走天涯;

   负却今朝花底约,

   卿须怜我尚无家。

  落款“痴哥”。原来是一首和诗,诗情是针对昨天李颖的四句诗而发。李颖在默默地琢磨诗中的意味,却也发现是一首藏头诗,诗中每一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恰恰是“当不负卿”四字。

  李颖芳心相许,蜜意缠绵,她暗自想道:“心心相照,实是难得。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得此佳婿,夫复可求?!”想到这里,李颖说道:“难得云哥一片真心相待。诗中‘当垆’和‘琴心’句写得再好不过了。《史记·司马相如传》中有云:相如‘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你我既以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为鉴,以后我真的给你当垆,也心甘情愿。但愿心口如一,不负白首之约。”

  自此以后,李颖以学棋为名,经常来养鹿场看望廉云峰,那“叮咚叮咚”悠扬动听的鹿铃声就是信号。两人情深日笃,在感情的漩涡里越陷越深,到后来,竟发展到谁也离不开谁。而每当李颖来看望廉云峰时,廉云峰总是要把她送出养鹿场,送到迎顶桥头。廉云峰站在桥头的大柳树下,目送李颖远去的身影,直到那悠扬的鹿铃声听不见了,方始回到自己的住舍。正所谓“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然而,使廉云峰烦恼的事情来临了。

  有一次,她与李颖约好,第二天李颖来看他。但到了约定的时间,廉云峰等了一天也没见李颖的影子。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不觉一个月过去了,廉云峰却一直没有再听到那悠扬的鹿铃声。这期间,廉云峰每天都要到迎顶桥头去等,站在大柳树下张望,总希望能再突然传来鹿铃的响声,但每一次总是使他大失所望,最后怏怏不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整天心里惦着李颖:“颖妹为什么不来了呢?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就在月底最后那一天,廉云峰站在迎顶桥头大柳树下,等呀,等呀,从早晨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太阳落山,痴痴地等了一天,却哪里见得到李颖的影子。

  爱得越深,疑心越重,这往往是热恋中青年人最容易犯的通病。李颖长时间不露面,不由得使廉云峰起了疑心,他暗自想道:“莫非颖妹另有所爱,故意把我冷落了起来?”

  他陷入了惆怅、惘然之中……

  明月初上东山,突然刮起了山风,风很冷,冷得人心都凉透。垂挂的柳条不时地抽打着廉云峰的脸面,他却毫无感觉。

  就这样,廉云峰呆呆地站在大柳树下,没有声息,没有表情,更没有动作,宛如守立在迎顶桥头的一尊木偶。

  也不知过了多久,廉云峰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想起了黄仲则的两句诗,便默念道:“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念罢,廉云峰迈动了脚步。他本想走回自己的房间,却不知不觉中上了迎顶桥,顺着山路往下走去。

  山间明月冉冉升起,山路上除了廉云峰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别的声息,静得令人心悸。然而,他还是在山路上踽踽独步。忽然山路消失,已进了深山沟,廉云峰这才意识到,这那里是回自己房间的路,原来早已迷失了方向,他全然不顾,只是往前走着,他脑子里想的只是李颖,是爱是恨,一时他也分不清了,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着:“颖妹,你怎么丢下我不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谷里开始放亮了。当曙光照到西边的最高峰顶时,廉云峰仍在幽暗的群山之间,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山鸡从山坡的草丛中扑噜着翅膀飞了出来,百灵、画眉、黄莺和各种惯于起早的鸟儿开始在树枝上婉转地歌唱着,廉云峰仍是毫无表情地往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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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30:00 | 只看该作者

  风停息了,东山峰上泛出一抹胭脂红。酣睡了一夜的群山峻岭,似从酒醉中醒来。晨雾笼罩,幽深的山峪里鸟鸣之声清脆悦耳。廉云峰虽然一天多不曾吃饭了,尽管走了一宿山路,却一些儿也不感到饿,更不感到累。他心里明白,已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好往前走去,到底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他也不想再回养鹿场了,幸好那本《弈阵玄妙图》还带在了身边。

  太阳刚刚冒红,廉云峰又翻上了一座高山,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又是一座更高的山。放眼望去,猛见前面半山腰里烟雾滚滚。仔细望去,原来是好大一片村落,灶烟缕缕,正是做早饭的时候。廉云峰顿时感到已饿得肚子咕咕叫,便加快脚步,朝那山村走去。

  廉云峰感到浑身精疲力尽,所以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方始走到村前。这那里是一普通村落,四周用方石块垒了高高的城墙,城墙的大铁门洞开,车马行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他抬头向上望去,见城门上方的正中,镶嵌着一块光面大理石的石匾,石匾上用颜体镌刻着“青峰寨”三个大字。城门的两旁石壁上镌刻着一副对联,虽不怎么工整对仗,却十分有气派:

   虎踞龙盘天下第一寨

   奇山秀水四海无二峰

  廉云峰无心细看,举步进了城门,见街道宽阔,铺面整齐,有买有卖,却也十分热闹。他一时感到了饥饿难忍,顺便进了一家饭铺,买了两个烧饼和两盘小菜胡乱吃下,顿觉有了精神,走出饭铺,沿长街信步往前走去。

  正行之间,廉云峰忽见路旁的石阶上坐了一僧一道正在下棋。那道人年近六十,身穿一袭黑道袍,头上绾着纯阳髻;僧人看上去五十来岁,相貌古怪丑陋,身着一领和尚衫,身旁放了一钵盂,看样似是一云游道人和一化缘和尚。廉云峰走上前去,看了几着棋后,见两人棋艺皆平平。一时,只见那和尚挺车跃马,双炮配合,连连向道人发起了攻击。不过,只注意前方进攻,却忘记了后方防守,冷不防让道人飞炮轰底象,打了个“闷宫”。和尚一时脸红,说是“偷袭”不算,定要回棋,怎奈道人坚持不肯,你一句,我一句,各执各词,各说各理,争了个不亦乐乎。两人由棋盘上的争执,进而言差语错发生了口角。只见那和尚略有所思,吟诗骂道:“身穿青衫,头戴发冠,不男不女,实在难看。”

  道人当即回骂道:“身披袈裟,头上无发,割去双耳,像个西瓜。”

  和尚听罢勃然大怒,伸手抓住了道人的袍领,道人也出手揪住了和尚的衣衫,两人正要动武,廉云峰上前劝道:“二位不可动手,下棋不过是娱乐而已,且莫为此而伤了和气。”

  岂料,那和尚朝廉云峰瞪大了一双三角眼,说道:“谁动武了?我们这是玩耍,休得要管我们出家人的事,快走开,你要有本事真会下棋,到前面看去,那里有好棋下。”说罢,两人各自松了手,便又重摆棋子对弈了起来。廉云峰暗自想道:“好没来由,哪有这样玩耍的。”他见和尚无礼,便朝着人群走去。

  廉云峰挤进了密集的人群,见是耍猴的,一位年近六十岁的老头,戴一顶范阳斗笠,身穿一件古铜色布袍,袍襟撩起,掖在腰间的黄色宽布腰带上,下穿一条滚裆灯龙裤。他紫色脸膛,花白胡子,二目炯炯有神。老头左手提了面破碎的铜锣,右手挥着槌锣频频敲动着,正在拉场子,嘴里不停地说道:“有钱帮钱场,没钱帮人场,请诸位客官多多帮忙。”

  一阵激烈的锣声过后,老头放出一只小猴,煞是逗人喜爱。只见那小猴头戴乌纱帽,身穿红官袍,腰围白玉带,踏着锣声点跳起“加官”来。小猴摇摇摆摆,拿相做样地表演,使人忍俊不禁。随着观众的阵阵笑声,廉云峰也不由得大笑起来。

  正在热闹的头上,锣声嘎然而止,只见老头身后坐着的一位姑娘站了起来。姑娘正在二十上下岁的芳龄期,身材苗条,体态婀娜,穿一身湖水色裤褂,脸如新月,明艳照人,巧目含笑,眉黛生春。她手中端了个小筐箩,从容举步,缓缓走将出来。姑娘俯身把小筐箩交给了小猴,小猴端着小筐箩,绕场向观众鞠躬收钱。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过后,小筐箩里已是装了不少的铜钱。

  少顷,老头放下了手中的铜锣,又从长布袋袋里掏出一把京胡,他轻转轸子,慢调丝弦,青峰寨街头顿时传出了协调悠扬的琴声。老头先是嘴上念了一套锣鼓经,接着便甩腕运弓地操起琴来。那位姑娘站在了老头身旁,低垂粉面,轻掠云鬓,和弦轻歌,唱道:

   指着西凉高声骂,

   无义的强盗骂几声;

   我为你不把相府进,

   我为你断了父女情。

   ……

  廉云峰自小酷爱京戏,不但能唱几段,操起京胡还能拉两手,懂得了不少剧情戏文。他知道姑娘唱的是《武家坡》中的一段“西皮二六板”,那声腔,那韵味,好听极了,真个宛如流泉百转,雏莺出山,低音有情,高音不散,声声悦耳,字字动听,当真便似白乐天“琵琶行”中所写的“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心中不由得暗自叫好。在京都,他也曾多次听过余紫云、陈德霖、王瑶卿等名青衣的演唱,心想也不过如此而已,这位姑娘看来是专门受过训练。

  姑娘手中拿着一方花丝绸绢帕,配合着唱声不时地扬起手帕做着身段动作,更是婀娜动人,又恰如“心应弦,手应鼓。弦歌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场子里掌声阵阵,喝彩声骤起。有几个挤在前边的寻芳豪客,好事子弟和油嘴滑舌的少年,具已看得如痴似呆,像乌眼鸡似地呆看着那姑娘,一个个神魂当场为之夺去。廉云峰暗自思忖,姑娘色艺双绝,就是在城里的大戏班中也决非泛泛之辈,为什么要撂地摊街头卖艺呢?他也无心细想,更不便上前相问,便又沿着大街往前走去。

  那条大街原来是顺着山坡延伸下来的,往上去步步登高,街的尽头是用长条石垒成的一高台阶,廉云峰拾级而上。登上石阶,见绿树簇拥中一座青砖绿瓦的楼房,依山而建,画栋雕梁,却也雅致。楼前挂有一块木匾,匾上写着“青峰楼”三个运笑遒劲的大字。两扇红漆楼门上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心随流水去;下联是:身与白云间。廉云峰一看便知是一座茶楼。楼门一侧的墙上挂了一方大棋盘,大棋盘上摆了一个棋图,甚是奇巧,红方有马炮兵,炮镇对方九宫花心,中兵已攻占了象眼,六路红马已跃上对方上二路;黑方有四个小卒,已有三卒过河,两卒逼近九宫,再有两步就要联手作杀。双方子儿虽不多,棋局却十分有趣。

  大棋盘下方有一对联曰: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能下,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敢弹?这一对联,过去廉云峰听人讲说过,只是当一笑话听罢了,不想如今真有人张贴了出来,看来必定有些来历。再仔细看,对联下有一行小字写道:“是局仍神仙妙传也。天下人能有解之者,赏白银五十两。”

  廉云峰端详那棋局,一时却不得其解。忽然他想起,爹爹在世时好像给自己解拆过类似这样的棋局,并说是《弈阵玄妙图》中的名局之一。他从怀里掏出书来一查对,果然是书中“脱帽穿靴”一局,那子力、位置是一点儿也不错,一些儿也不差,着法、步数,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廉云峰不胜欢喜,心下道:“我来试试看,只要按书中所示的棋谱走下去,五十两纹银岂不是垂手可得?”

  廉云峰哪顾得了许多,他重又将《弈阵玄妙图》收藏好,便大步走进了青峰楼。

  说起这棋图,颇有些来历。青峰寨本是个有上千户人家的山寨,寨主甄福通原是武林中的一位高手,后来移趣于棋艺,豢养了一帮棋手,常以摆台设擂为乐,称霸一方,人称镇北山。镇北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甄龙,人称穿山龙;二儿子甄虎,人称飞天虎;三儿子甄豹,人送浑号独眼豹。三个儿子确也如狼似虎,仗着武艺高强,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尤其甄豹更是一劣种,生就的好色之徒,青峰寨的俏媳妇、俊姑娘,很难脱过他手,是出了名的“三霸王”。有一次,一位过门不几天的新媳妇被甄豹奸污了,新媳妇含羞自尽,夫婿气愤之下,暗地里用弹弓偷偷把甄豹打瞎了一只眼。自此,人们便送了他一个“独眼豹”的绰号。

  书中暗表,八年前镇北山在青峰寨摆下了象棋擂台,棋盘上挂出的就是青峰楼门前的这局棋。棋局挂出后,尽管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的一些弈林高手纷至沓来,但半年之内竟无人能解得开。镇北山本来不会下棋,顶多也只能说是个“棋混子”。这棋局自然不是出自他之手,最后却变成了他的创作。就因这棋局,使得镇北山在弈林界一时名声噪起,并自称是象棋“青峰派”的创始人。

  原来,甄家也收藏有一本《弈阵玄妙图》手抄本,和廉云峰那本出自同一手笔,可以说是一式两份。后来甄家那本毁于兵火,被烧成了灰烬。青峰寨摆擂台挂出的这局棋,就是从《弈阵玄妙图》中抄下来的仅存的一局。因此,甄家只这一棋局算是流传了下来。擂台摆出半年后,天下高手却皆未能解。一天,千手老太的儿子幽燕客何超来到了青峰寨,登台很快破了镇北山的棋阵。镇北山恼羞成怒,率领着三个犬子、家丁、打手、打到了幽燕客的家门上。幽燕客断乎没有料到,就因赢了一局棋,竟招致了一场大祸,使得一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千手老太一人独居深山。

  镇北山的象棋擂台被幽燕客攻破后,他又盖了一座青峰楼,收养了一帮棋手,名义上为茶楼,实际他要以象棋会一会天下的弈林高手,用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以棋会友”。因此,镇北山仍把那棋局拿了出来,以大棋盘挂在了青峰楼前,他要试一试谁人敢解这局棋,借此宣扬一下自己的势力。

  果然,八年间棋局一直挂在了青峰楼前,无一人来应解。也难怪,不会者解不了,能解者慑于镇北山的淫威不敢解,竟长期无人问津了。镇北山怎不得意之极。

  这些事儿廉云峰哪里知晓?他举步进了青峰楼,见茶厅里桌凳、茶壶、茶碗摆得整整齐齐,喝茶的人却不多,只有七、八个人。茶房忙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问道:“客官,用什么样的好茶?”

  廉云峰环视了一下四周,答道:“茶嘛,暂时我不想喝,我要解楼前的棋局。”

  茶房不听犹可,听了廉云峰的话大吃一惊,忙问:“客官,你说什么?”

  “我要解楼前的棋局。”

  “真的?”

  “说解便解,怎能是假!”

  茶房侧目斜睨,重又打量了一番廉云峰,然后笑了笑,说道:“我看你解不了,年轻后生哪里晓得这棋局的来历?”

  廉云峰面现不屑之色,道:“你且说说看。”

  茶房装模作样地略有所思,然后嘻皮笑脸地道:“说起这棋局是大有来历。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哪年哪月哪日,有两位神仙在南山顶上玩耍,一时两人弈兴大发,提出要下棋,可谁也没带棋盘和棋子。于是,两人分工合作,一人用手把一块大岩石削平,又用手指在上面划了棋盘;另一人找来了一些石子,用手一一捏扁了,又在上面写了字,一副棋子可就做成了。两人摆子列阵地对弈起来。不多会功夫,过来了一位打柴的老头,见两人在下棋,柴也不打了,拄着斧柄站在一旁观弈。一位神仙见老头很喜欢象棋,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粒枣子给他吃了。其实,这哪里是什么枣子,原来是一粒“延时丹”,只要吃了这种“延时丹”,就不会觉得时间过得快了。要不,怎么会有“洞中方三日,世上若干年”的诗句流传后世呢?”

  茶房喜形于色,津津有味地继续说道:“打柴的老头光顾了看棋,不知什么时候,好端端的一根斧柄已变了颜色,并渐渐地烂断了。再看棋盘上的局面,红方炮震大堂,小兵爬上城头,马要挂角将军,黑方三卒成‘三鬼拍门’,双方俱各在紧要的时候,老头偷偷把这棋局默记心中,这才回了家。我说年轻后生,你猜这老头是谁?”

  廉云峰漫不经心地答道:“那是一位打柴的樵夫呗。”

  茶房忙道:“哪里,哪里。这位老头呀,就是我们甄寨主的祖上。从此后,我们这位老祖,再也不打柴了,在家埋头写棋书。他把两位神仙所走的各种棋图和着法,一一追记了下来,于是便写成了《烂柯神机》一书。”

  茶房不牛不马的一席话,使得茶厅里那七、八名茶客,俱都洗耳静听。

  廉云峰遍阅各种棋书,怎会不知《烂柯神机》是道光年间于国柱所著呢?他所了茶房的一番胡吹乱扯,不由得心中暗自好笑,以讥讽地口吻说道:“想不到,你们寨主竟有这样一位好祖上。”

  茶房又道:“我们青峰楼门前所挂的这一棋局,正是南山顶上那两位神仙还没有下完的棋局。我们那位老祖宗把它记了下来,多少年了,无人能解。你想,这是神仙下的棋,谁能应对了呢?你这年轻后生,又怎能解得了呢?”

  茶房吹破牛皮的一番言语,早已使廉云峰听腻了。他不耐烦地道;“不要罗嗦了,找人应对吧。”

  一位茶客一旁插话道:“既然这位客官要解,你就找人跟他对下嘛!”

  “好了,好了,我给找人去。年轻后生,嘴有没毛,办事不牢。怎知世事的轻重分量。”茶房把手中的一条白毛巾往肩上一搭,嘴上念念叨叨,颠着屁股走到屋里去。

  少顷,从里屋走出一位先生,他六十开外的年纪,颔下留着花白的羊角胡子,身穿一袭绉色长衫,一步三晃地来到廉云峰面前。此人姓庞名智,足智多谋,实为镇北山的高参,人称“护寨军师”。

  茶房忙送上了棋盘和棋子,放在了茶桌上,又按照楼门前大棋盘上所挂棋局的子力位置摆好。庞智面容庄肃,他抬眼仔细端详了一下廉云峰,然后郑重其辞地道:“年轻后生,茶馆赌棋可不同于开玩笑。你若赢了,我们寨主有言在先,奉送五十两银子。你若输了,对不起,也得拿出五十两雪花银来,君子一言九鼎,落子无悔。考虑好了,你就选子吧!”

  廉云峰面色微愠,道;“谁开玩笑了?”说着,他拿起了红子当即跳马挂角将军。庞智早就把着法背得烂熟,便不假思索地走了步平将。接着,两人便是一番激烈地厮杀,你进炮,我上将;你跃马,我平卒。没要多长时间已走了八个回合。“脱帽”之后,红棋已成胜势。那七、八名茶客,早已离开了各自的座位围了上来。庞智眼见要输棋,一时手忙脚乱,脸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廉云峰已操必胜之券,说道:“弈至此处,以下有两种胜法。咱们不妨把棋走完。”

  茶厅里空气紧张了起来,两人继续走子。果然,廉云峰走完了两种变着,皆都取得了胜利。庞智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只好推枰认输,说道:“想不到这后生的棋艺如此了得。”

  庞智话音刚落,只听得楼上有人大声喝道:“何人无礼,竟敢在我这里逞能?给我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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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32:00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回

李代桃僵脱牢笼

   楼上的断喝声尚未停住,紧随着一阵脚踏楼梯板的“咚咚”声,从楼上走下一人来,正是青峰寨寨主镇北山。

  镇北山六旬开外的年纪,胖胖的身躯,肥头大耳,扫帚眉下一双恶煞神般的眼睛,脑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大辫子。他身穿一袭团花缎袍,外套一件黑呢马褂,左手端着水烟袋,右手捋着八字胡,威风凛凛地在楼梯中间停住了,两道凶恶的目光射在廉云峰身上。

  霎时,从里屋拥出了三名家丁,一个个耀武扬威,这个抓膀子,那个拧胳臂,不容分说,上来就把廉云峰扯走了。

  青峰楼实则是甄家大院的前门,廉云峰被拉拉扯扯地进了大院,一路上亭台楼阁,奇花异树无心细看,不多会来到一座坐东朝西的偏楼前。楼门上方挂了一块“弈趣斋”的匾额,廉云峰料知是下棋的地方。他被拉扯进了厅堂,见里面窗明几净,桌上有棋盘,棋盘内外棋子散乱,好像有人刚在这里下过棋。正面墙上挂了好大一幅“八仙醉弈图”,画的两侧有一副对联,上写:

   棋艺超卓盖四海

   武艺长久震九洲

  三名家丁俱各松了手,腆胸叠肚地站在一旁,廉云峰昂首而立。镇北山随后也进了弈趣斋,他倒背了手,仔细地打量着廉云峰,好像要从他身上搜寻出什么东西似的。镇北山侧目斜睨,脚步慢慢移动,绕廉云峰转了一圈,这才走向红木方桌旁的一把太师椅坐了。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大声喝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奶娃子,从实讲来!”

  廉云峰虎目圆睁,怒骂道;“输了棋不给钱,还要随便抓人,简直是强盗!”

  镇北山被激怒了,他像一只发了狂的狮子吼叫了起来;“打,打!绑起来给我狠狠地打,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三名家丁又是“呼啦”而上,紧紧地把廉云峰揪住了。“强盗!强盗!”廉云峰嘴里骂不绝声,竭力想挣脱。岂料,怀里揣着的那本《弈阵玄妙图》被蹭了出来,“巴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镇北山一双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地上的书,当他看清封面上写着《弈阵玄妙图》几个字时,不由得心喜若狂,像被弹簧猛然弹起来似的,飞身来到了廉云峰面前,把书拣了起来。他贪婪地连翻数页一看,喜形于色地说道:“啊,久违了,果然是它!”

  突然他脸色一沉,喝问道:“你这盗贼,什么时候将我家藏的宝书盗窃而去?从实讲来!我镇北山决不是吃素的,否则休怪我不恭了!”

  廉云峰气得七窍生烟,眼中喷火。他知道,在强盗窝子里有理也是不能讲的。便怒声骂道:“要打要杀由你,跟你们这些无理之徒没有什么好讲的!”

  镇北山震怒之极,大声命令家丁们道:“把他绑了,用皮鞭撬开他的嘴巴!”

  家丁们像捆粽子也似把廉云峰绑了,又牢牢地绑在了厅堂里的一根柱子上。一名家丁扬起了手中的皮鞭,正要向廉云峰身上抽去,只听娇声娇气地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爹爹息怒!”

  言犹未了,只听得厅堂后面脚步琐碎,环佩叮当,人还未到,幽香先至,一阵兰馨之气直冲鼻观,众人目不转睛,但见屏风后面转出两个女子来,一个丫环手搀着一位小姐,宛如一对仙女降临在厅堂里。看那丫环,衣着艳丽,体态轻盈,美目流盼,已是十分动人了。再看丫环搀着的小姐,更是打扮得明艳照人。她身穿玫瑰红蜀锦缎衣裳,鹅蛋脸儿,嘴绽樱桃,星眼流波,楚楚动人,委实是少见的丽人儿。

  这位小姐本姓周,芳名丽萍,原是一位佃户的女儿,并已许配了表哥欧阳天浩。三年前,周丽萍的爹爹因交不起租子,被镇北山抢了来。欧阳天浩气愤难平,到县衙告状。怎奈县太爷和镇北山一个鼻孔眼出气,接受了镇北山的贿赂,反将欧阳天浩打进监牢,买通看守,暗中将其害死。周丽萍得知表哥被害的消息后,痛不欲生,本来想寻死,可又一想大仇未报,何必轻生。

  镇北山抢了周丽萍后,本想给小儿子甄豹做一偏房,却一时玩小妾的欲望陡起,定要自己纳妾。周丽萍再聪明不过了,见自己深陷魔窟,很难逃脱镇北山父子之手。她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条权宜之计,偷偷跑到镇北山妇人姜氏房中,跪在姜氏面前口口声声叫起义母来。

  镇北山的前妻早已亡故,娶了姜氏做为续房。姜氏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比镇北山小了许多,尽管过得是富贵日子,怎奈年纪相差太大,姜氏嫌老头子“满树梨花压海棠”,怎会是心中可意的人儿?别看姜氏嫌老头子老,却是有名的醋坛子,而镇北山虽已是一把年纪的人,却专爱偷鸡摸狗,每每做下了那见不得人的事,又怕姜氏。世上一物降一物,镇北山是何等的霸道,却是出了名的“怕老婆”。

  镇北山前妻只生了甄龙、甄虎、甄豹三个儿子,没有女儿。而姜氏过门后既没生儿,又没育女,仗着自己的绮年玉貌,却很得镇北山的宠爱。当下,姜氏见周丽萍跪在面前连叫了几声,早已是欢喜得心喜难支,忙伸手将周丽萍拉了起来,笑道:“想不到,我也有了这样一个好女儿!”

  当得知镇北山要纳周丽萍为妾时,姜氏顿时气得花枝乱颤,浑身哆嗦。她杏眼圆睁,粉脸盛怒,骂道:“不要脸的老东西,见了那有头面的女人,就象馋猫儿见了荤腥,却怎么也改不了!”话到这里,姜氏杏眼一转,续道:“我的好女儿,这么着吧,待那老东西回来,你叫他一声义父,我看他还敢把你吃了。”

  恰在这时,镇北山挑帘进了屋,机灵的周丽萍忙迎上前去跪倒道:“女儿拜见义父。”

  镇北山一时摸不着头脑,正愣在那里。只听得姜氏说道:“从今以后,周丽萍是我的女儿了,府上人人都要好生看待,我看你们父子谁敢胡为动她一根毫毛!”

  镇北山作声不得,只呆呆地站在那里。由于有了这层“父女”关系,镇北山纳妾之念只好作罢。周丽萍作了镇北山的干女儿,并在甄府住了下来,改名甄玉姣。姑娘聪颖过人,琴棋书画、词诗歌赋处处留心,到甄府虽只有三年多的时间,倒也成了一位百伶百俐的才女。甄玉姣更是精于棋艺,各种棋书、棋谱浏览甚广,开、中、残局各有研究,成为甄府上下无人敌的“棋王”。镇北山视为掌上明珠,无不听之任之。镇北山常说,义女有帝妃之相,总想能碰上那先妃纳嫔的好时机,将女儿纳进宫去,到时自己足可以黄袍加身,荣耀门第了。因此,甄玉姣虽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却还是待字闺中。

  甄玉姣不但聪明伶俐,且又十分贤慧。她本是佃户的女儿,对受苦受难的穷人多有同情心。而平时对镇北山和甄龙兄弟的所作所为,她又怎会看得惯呢?

  这天,甄玉姣和丫环春燕在弈趣斋下棋,忽见家丁们拉扯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向东偏楼走来,便将棋盘一推急忙躲藏在屏风之后。对刚才厅堂里发生的一切,她既听了个清楚,也偷偷看了个明白。她眼见家丁们要打那书生,这才喊了声;“爹爹息怒!”

  甄玉姣忧郁的脸色,大家闺秀的风度,沉静而又似蕴藏着心事的目光,一时使人难以捉摸,正轻移莲步,朝镇北山缓缓行来。她杏眼流盼,环视了一下厅堂里的人,先是见三个家丁狐假虎威地站在那里,接着又把目光移在廉云峰身上。恰在这时,廉云峰抬头看了甄玉姣一眼,两的目光碰个正着。

  甄玉姣不看犹可,这一看廉云峰,不由得大吃一惊,呆呆地站在那里,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几乎拿捏不住喊了出来,好在话到了噪子眼又控制住了,心中暗道:“怎的厅柱上绑的这人竟像是表哥欧阳天浩再世?可他已经被暗害了呀,怎么又会在这里呢?”

  甄玉姣呆呆地望着廉云峰,见他修长的身躯,穿一件学士蓝袍,发向上梳,束了黄巾,面如冠玉,眉清目秀,那眼神,那面庞,越看越像欧阳天浩。甄玉姣经过仔细回忆,这才觉察出厅柱绑的这人,身材比表哥稍矮一点,面庞比表哥更清秀一些,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何况表哥早已离开人世三年多了。

  甄玉姣羞红了脸,却也引起了思念欧阳天浩之情,心中暗道:“厅柱上这人要是表哥那该多好!”

  甄玉姣走到镇北山身旁,马上换了副笑容,款款行了一礼,道了声:“爹爹万福”,然后伸出了玉指抓住了镇北山的衣肩,忸怩作态地轻轻推晃了几下,娇滴滴地说道:“爹爹,女儿有话跟您讲。”

  镇北山满肚子的怒气早已在甄玉姣的娇声娇气中云消雾散了,他笑容满面地说道:“有什么话,我儿尽管讲来。”

  甄玉姣道:“爹,这里讲话多不……”

  “噢,噢!”甄玉姣的话还未说完,镇北山心中已是明白,他理解女儿的意思,在厅堂里当着众人的面说话不方便,便随着女儿到了屏风后。甄玉姣道:“爹,我看那书生必有些来历。年纪轻轻,棋艺那么高超,别人解不了的棋局,他能解得了,不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也是某王公府邸里举足轻重的人物。爹,弄不好,这祸可就闯大了。”

  “是啊。”听了女儿的话,镇北山不由得吓得面容失色,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我儿,你说怎么办?”

  甄玉姣秀眉微皱,俊目一转道:“不如先把他关在留客斋,待弄清他的真实来历再作道理。”

  镇北山频频摇了摇胖脑袋,道:“留客斋是接待贵客亲朋的地方,怎可让一来历不明的人住在那里?”

  甄玉姣仍是娇声娇气地道:“爹,只有把他关在那里最合适。待咱们打听清楚他的来历后,那就更好说话了。如果他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我们也没亏待了他,居身留客斋也对得起他了。如若他是歹人,外门不是上了锁吗?要不放心,再放上两名家丁看着,一个懦弱书生,谅他插翅也飞不出青峰寨。再说,既然他棋艺如此高超,说不定还是咱们用得着的人呢。爹,到那时咱们摆象棋擂台,真的就天下无敌了。”

  镇北山把拖在胸前的一条长辫子用手往后一甩,道:“就怕他跟咱们不一条心。”

  甄玉姣又忸怩撒娇道:“爹!有道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咱们好生款待他,时间长了,还怕他不跟咱们一条心?”

  “哈哈……”镇北山放声大笑了起来,赞道:“到底是我儿聪明,足顶得十个诸葛亮!”

  父女谈就,镇北山转身又回到厅堂,说道:“误会,误会,完全是误会。快将这位相公松绑,送往留客斋,置饭相待。”

  廉云峰更不答话,随三位家丁进了留客斋,见里面陈设讲究,决非一般客舍所比。他不由得暗想:“镇北山这老贼不知搞的什么鬼,要抓要杀由你,何必要这些鬼花招呢?”

  廉云峰正在想这想那,只听得一阵铁锁的“哗啦”声响,斋门打开了,见刚才在厅堂里陪小姐的那位丫环,双手捧了一个木盘,快步进了屋。丫环把木盘放在八仙桌上,朝廉云峰笑笑,急嘴快舌地说道:“我们小姐让我向你问候,并让我送了饭来,快吃吧。”接着丫环又自我介绍道:“我叫春燕,我们小姐叫甄玉姣。小姐还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她。”春燕说完,又是朝廉云峰嫣然一笑,转身走出了斋门,门前看守的两个家丁随手又将门上了锁。

  阵阵香气扑鼻,廉云峰忍不住走到八仙桌前一看,见木盘里放了四个细瓷蓝花碗,一碗香酥鸡,一碗鱼香肉片,一碗蘑菇炖豆腐,一碗木须汤。另有一个瓷盘里面盛了满满一盘鸡蛋炒米饭。廉云峰不看倒也罢了,只这一看不由得馋涎欲滴,饥火难忍,巴不得立刻就把这些好饭菜统统招呼到肚子里去。然而,严酷的现实,使他脑子里不能不多转了一道弯。他想:敢莫是这老贼施的美人计,为什么单让小姐打发丫环来送饭呢?又会不会饭菜里放了毒,设计加害于我呢?可转而又一想:镇北山要害我却也容易,在厅堂里当场就可以指挥家丁将我打死,又何必来这一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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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32:00 | 只看该作者

  廉云峰百思不得其解。几天没吃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药死总比饿死强,赚一个饱死鬼,先吃饱了再说。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了,拿起筷子就吃,狼吞虎咽,不一会就把三菜一汤和那一盘鸡蛋炒米饭一扫而光。呆了一会,觉得肚子里没有事,这才放下心来,钻进帐子里,放倒身子就睡了。

  自此,每天三顿饭,都是春燕按时送来。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刚到,春燕又按时把饭送进了留客斋。她刚把木盘放在八仙桌上,廉云峰朝春燕笑了笑,问道:“春燕姐,你们家寨主要抽我的筋,剥我的皮,可甄小姐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每天让你给我送吃的来?”

  春燕答道:“这我也说不清。不过,我们家小姐一直十分同情那些落难之人。”

  廉云峰道:“如此说来,甄小姐倒是一位好心人。”

  春燕秀眉微蹙,直言道:“我们寨主把你关在这里不放,我们小姐也是无有办法,只好委屈你了。”话到这里,春燕灵机一动,续道:“我说相公,我们小姐真心对你。可直到现在,你家在何方,姓字名谁还没告诉我们呐。”

  “问我家住何方,自然是有地方的了。这姓字名谁嘛,也是有的哟。”廉云峰知道这吱唔之词难以使春燕置信,可又不便说出自己真实的姓名,便随口编造其辞,说道:“在下姓庄名魁,乃甘肃陇西人氏。进京探望姑母,迷失了路途,不想来到了青峰寨。”

  春燕笑靥如花,说道:“庄相公是象棋高手。我们小姐要拜你为师,跟你学棋呢。”

  廉云峰谦辞道:“在下棋艺浅薄,不敢为人师表。不过,只要你家小姐有兴趣,不妨可以互相切磋棋艺。”

  果然,送晚饭的时候,春燕随身带来了一棋局,那棋局画在了一张薛涛笺上。春燕把棋局递给廉云峰,道:“我们小姐有一棋局,一直未能解得开,特请庄相公赐教。”

  廉云峰打开薛涛笺,见上面画了一个棋局,端的是怪异,红方有一车一相,相已正飞起,车占肋道,已深入对方上二路;黑方不但有双象一士,且有一炮一卒,乍看上去红方很难守和。棋局下面写有四句诗,字体娟秀,诗意颇深:

   君识此图意,

   可知吾之心;

   解得局中语,

   方始能脱身。

  廉云峰手拿薛涛笺,仔细审度那棋局。良顷,他终于找出了车退一步的制胜关键之着。再看其他着法,虽有攻势,均难以取胜。廉云峰又仔细一琢磨,看出以下黑方的两种应法,都难免一败。他打开了桌上的文房四宝,饱润狼毫,挥笔把两种着法写在了棋图的一边。

  棋局是解出来了,那四句诗又是什么含意呢?廉云峰思来想去,其中的奥妙却一时难以理解。

  姑娘的心思,正象那复杂的棋局,即便是再高明的棋手,一时也是难以猜得透的。

  原来这棋局,是甄玉姣用心良苦,亲手所作。就因为廉云峰长得太像欧阳天浩了,所以甄玉姣把同情廉云峰之心,把思念欧阳天浩之意,全都凝聚在棋局和四句诗里。此时在她看来,廉云峰就是欧阳天浩,欧阳天浩就是廉云峰。一方面她要试一试廉云峰的棋艺如何,另一方面她想通过棋局告诉廉云峰,准备设法帮助他脱身。就棋图来看,确也表现出了一颗芳心的用意。黑方的老将好比她义父镇北山,正身居大堂,指挥他的人马要出击,双象代表她大哥穿山龙和二哥飞天成,一门独炮代表她三哥独眼豹,老将身旁的那只士就是护寨军师庞智,还有一只小卒是家丁。红帅代表的是廉云峰,镇北山正指挥着人马要攻击他。那只孤相自然代表的是甄玉姣自己。棋局暗示,这只红相只能起保护老帅的作用。廉云峰要想脱身,需要有另外的人救他。不要说,那只已深入敌阵的红车,就是救他的人了。

  廉云峰虽解得了棋局,又怎能猜得出一位失去情侣者的用心所在呢?自然,他也就无法理解诗句中的深刻含意了。

  光阴荏冉,时如流水。镇北山把廉云峰软禁在留客斋,不觉过了月余。一天,初始在青峰茶楼与廉云峰对弈的护寨军师庞智,突然神色慌张地走进弈趣斋,见镇北山正在摆棋,忙说道:“启禀寨主,前些日子青峰寨大街上到处贴了告示,画影图形,要捉拿兄妹二人归案伏法。告示上所画的哥哥,我越看越觉得很像咱们府上关着的庄魁。不信你看,有位朋友从大街上揭了一张告示,一直保存着,今天让我献给寨主。”

  说罢,庞智将一张折叠了的告示从怀中掏将出来,双手递给镇北山,道:“请寨主过目。”

  镇北山忙打开告示,从头至尾急忙看了一遍,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道:“对!对!就是他,就是他!”

  你道镇北山为何发笑?那告示上写得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有人能捉拿廉氏兄妹归案,赏银五千两,找到《弈阵玄妙图》和《棋门阵法》两本书者,赏银一万两,两人两书都得手者,皇上加封正五品顶戴花翎。镇北山怎个不欢喜呢?

  护寨军师庞智怕镇北山对事情的始末不清楚,便又解释道:“告示上悬赏要捉拿的廉氏兄妹。就是昌平州廉家的一双儿女。看来,咱们府上这位庄魁,正是廉云峰,只不知告示上说的妹妹廉红英如今却在哪里。”护寨军师庞智喜形于色,从坐椅上站起来,倒背着手踱了几步,续道:“廉珂棋艺颇为了得,开了一座茶馆,以棋谋生,联络四方棋手,在棋界的影响也颇大。廉珂有个兄弟在宫中做事,因下棋冒犯了当今太后,被以犯上之罪抄斩满门。正在行刑时,有两位高人劫了法场,逃出了兄妹俩。太后喜欢下棋,听说廉家有《弈阵玄妙图》和《棋门阵法》两本秘本棋书,指名要这两本书。可在抄家时,唯独没有找到这两本书。如此看来,这两本书倒比两个人值钱得多。”

  护寨军师庞智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没了,镇北山听得津津有味,心里美滋滋的。庞智又说道:“传闻,法场被劫后,监斩的两位武师受到了重重的责罚,太后下了懿旨,限期将廉家兄妹捉拿归案,并指派宫中八大侍卫中的两位最高手铁木滚和哈刺虎具体承办这一案子。看来这事关系十分重大。寨主,荣升在此一举了。”

  镇北山喜不自抑地笑道:“那我明天就把廉家那小子打入囚车,押进京城。”

  护寨军师庞智眉头一皱,献计说道:“有道是放长线钓大鱼,有一就有二,既然哥哥在咱们手里,还怕妹妹不来找?说不定那本《棋门阵法》就在妹妹身上。到时,连人带书一齐送往京城。寨主,还愁您不朱衣紫绶。这台戏为什么不往大里唱呢?”

  “哈哈……”镇北山又是一阵大笑,他不住地捋着八字胡,道:“有道理,有道理!该当我甄某时来运转。”

  镇北山得意之极。突然他眼珠一转,说道“传我的命令,院内院外加强巡逻看守。给廉云峰这个小子戴上手铐脚镣,别让他跑了!”

  护寨军师庞智忙道:“寨主,我看没那必要。想廉云峰只会下棋不懂武事,是一介弱夫,不需要戴什么手铐脚镣,只要加强巡逻防护,谅他插翅也飞不出这甄家大院。”话到这里,庞智略有所思,然后献计道:“既然要放长线钓大鱼,寨主就要舍得投放鱼饵。”

  镇北山忙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庞智凝眉沉思一番,道:“把廉云峰当贵客对待,这鱼饵嘛,就在寨主的千金小姐甄玉姣身上。单看这块鱼饵寨主舍不舍得投放了。”

  镇北山一双眼睛瞪得圆球一般,道:“你是说……”

  没待镇北山把话说完,庞智忙接过话茬,道:“舍不得老婆逮不住和尚。把廉云峰招为东床快媚,办事时张扬一番,既可把廉云峰留住,又可以引廉红英就范。她得知哥哥做了这里的娇客后,必然要寻上门来。”庞智先是伸出了两个指头,继而紧紧握成了拳头,续道:“到那时,我们书有两本,人有一双,一并押解进京,还愁寨主不高官厚禄。”

  镇北山忙截口道:“计倒是好计,只是这样做太苦了我干女儿了。”

  庞智狠劲咬动着牙齿,道:“虽说虎毒不食子,但干女儿毕竟只沾了个“干”字,又不是亲生亲养从自己腿肚子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说跟你也是不一心。”

  镇北山猛拍一下大腿,笑道:“不愧是军师,真有你的。”

  三天以后,甄府里真大办起喜事来。张灯结彩,鼓乐喧天,贺客拥门,委实热闹极了。新郎新娘拜完天地后被送入洞房坐了帐,新郎就要给新娘揭红盖头。从那紧张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新郎有点胆怯,伸出的手有些颤抖,但也只得把新娘头上的红盖头揭了,一阵脂粉香气扑入鼻端。

  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新郎抬起眼来偷偷地看了新娘一眼,他的心怦怦跳动。恰在这时,新娘也偷眼仔细看了看新郎,不由得吃了一惊。两人几乎同时喊出了一个声音:“啊?原来是你!”

  毫无疑问,新娘就是甄玉姣,新郎却不是廉云峰,而是欧阳天浩,这是怎么回事呢?

  烛影摇红,金辉透帐,难以忘却的记忆仍然折磨着两位年轻人的心,往事再一次在心头上翻腾,新郎和新娘各自讲了自己的一段经历。

  原来,三年前周丽萍(即时下的甄玉姣)被抢进甄府,未婚夫欧阳天浩到县衙告状,县太爷受贿而将其打进监牢。镇北山偷偷买通看守,深夜将欧阳天浩拉出荒郊野外,一阵乱棍打死,最后只留一名老看守将其掩埋。第二天传扬开来,欧阳天浩在监中暴病身亡。

  作恶者只以为如愿以偿,岂料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说起这事委实是奇巧得很。欧阳天浩是一孤儿,从小就投拜名师练武,颇能吃得皮肉之苦,当时只被打晕了过去。待老看守挖好坑,给欧阳天浩解去捆绑的绳索,拖进坑中,拿起铁锹刚要铲土掩埋,不想欧阳天浩醒转了过来。老看守了解欧阳天浩受害的经过,只是敢怒而不敢言。老看守见欧阳天浩活了过来,只让他脱下了一件外衣,偷偷把他放走。老看守把欧阳天浩的一套外衣放在坑内,然后拿铁锹将土坑填平,堆成了一个土堆堆,一座新坟立地而起,这才回去交差。当周丽萍得知欧阳天浩暴病身亡的消息后,还偷偷跑到那座新坟上大哭了一场呢。

  欧阳天浩逃走后,发誓要报这深仇大恨。他远走高飞,去祁连山拜武林高手虚然道人为师,矢志学艺练武。三年后,欧阳天浩学得了满身武艺,行侠仗义,专打抱不平,颇也有些名声。

一天,欧阳天浩拜别师傅虚然道人,他要回来找镇北山报仇,并打听一下表妹周丽

  萍的下落。

  欧阳天浩在青峰寨逗留的日子里,曾几次夜进甄府,不但刺杀镇北山一时无法得手,就连周丽萍的消息也没打听到。他暗下里问了甄府中的几名仆人,不但在女仆中没有周丽萍,就是在镇北山以及他的三个儿子的妻妾中也没有周丽萍。除此还得知镇北山有个女儿叫甄玉姣和丫环春燕。于是,欧阳天浩心下猜道:“表妹很可能被害了。”

  廉云峰解棋局误入青峰楼,被软禁在留客斋的消息很快为欧阳天浩所得知,他决心要救廉云峰脱离魔掌。就在护寨军师庞智向镇北山巧献美人计的那天夜里,欧阳天浩凭着一身超卓的武艺,飞檐走壁再次潜入甄府。

  银河明净,夜空皎洁,一轮皓月将近中天。这时分,已是万籁俱寂,周围的一切是那样宁静,只有风吹着梨树叶子,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月光下,留客斋门前的两个看守不时地来回走动着。

  留客斋内,廉云峰睡着了,睡得是那样香甜。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飞身窜上了窗前的一株梨树,梨树微微摇曳了几下不动了。轻风吹拂着浓密的树叶,仍不断地发出了“沙啦沙啦”的声响。

  这条黑影,不是欧阳天浩又会是何人?他隐身在梨树的繁枝密叶间,四周观察了番,见毫无动静,于是便作起手段来,悄悄点燃了鸡鸣五鼓香。

  欧阳天浩所隐身的大梨树,恰在两名看守的上风头,缕缕香烟直往两人身上吹去,不多时候便熏倒了一双。欧阳天浩十多岁的时候,为了谋生活曾跟一位修锁师傅学过手艺,深谙各种门锁的性能。他见两名看守俱已被鸡鸣五鼓香所熏倒,飞身跃下梨树,来到了留客斋门前,拿出了随身带的万能钥匙,顺利将锁打开,悄然进入留客斋。

  欧阳天浩走到床边,将熟睡中的廉云峰一把推醒,道:“廉家兄弟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的,快跟我走。”

  廉云峰急忙穿好衣服,没等得问个明白,已被欧阳天浩背了走出了留客斋。欧阳天浩回身又将斋门锁了,只见两位看守仍倒在门前睡迷不醒,便背了廉云峰,翻跃出甄家大院。

  欧阳天浩拉着廉云峰,离开青峰寨沿山坡行了约二、三里路,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对廉云峰道:“就此分别,后会有期。你一人沿这条山路快快逃走吧。”

  廉云峰深深一揖,道:“在下廉云峰承蒙恩人相救,请问高姓大名,以后好答报。”

  欧阳天浩道:“有道是大恩不言报,我只是把你救出魔掌,根本谈不上恩德,更算不得恩人。至于我的姓名嘛,本不值一告。因以后自有见面的机会,也好互相有个了解,欧阳天浩便是我。”

  月照天中,银辉满地,明朗的月光下,廉云峰仔细地端详着欧阳天浩的面庞,欧阳天浩也在仔细地端详着廉云峰的面庞。两人互相端详了一会,几乎同时心下暗道:“他的长相怎么这么像我?”

  不容迟疑,欧阳天浩灵机一转,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道:“请廉家兄弟快快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咱们换穿,我还有事情要办。”

  廉云峰只好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交给了欧阳天浩。两人换穿了衣服,廉云峰正要问欧阳天浩还有何事要办,尚未来得及开口,只见欧阳天浩转身往回奔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溶溶月色中。

  皎皎月光下,廉云峰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欧阳天浩的身影不见了,方始转回身来,沿山路一步步慢慢往前走去,心下不觉嗟叹道:“我该往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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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35:00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回

巧手飞钹断豹腿

  欧阳天浩心下暗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把情况打探清楚,找到表妹周丽萍的下落,必须在甄府潜伏下来。”月光下,他见廉云峰长得极像自己,于是便想出了李代桃僵的办法,与廉云峰换穿了衣服,又悄然潜进甄府。

  欧阳天浩来到留客斋门前,见两名看守仍躺在地上昏睡不醒,便又用万能钥匙通开门锁,进了留客斋,打开一扇窗户,他走出留客斋,先是把门上了锁,然后又从窗户跳进去,回身将窗户关好,倒在床上装作廉云峰睡起觉来,故意发出阵阵鼾声。

  晨星稀疏,残月落山。留客斋门前的两位看守相继醒转,各自站起来伸了懒腰。床上的欧阳天浩正在仔细听外面的动静,传来了一阵对话声。

  其中一位道:“大哥,昨天晚上我太疲劳,不知不觉躺在地上便睡着了。”

  另一位道;“我更是乏困难支,这一觉睡得可香哩。”

  先前的一位又道:“我说大哥,夜里咱们只顾了睡觉,可别让庄魁这小子偷跑了。”

  正在这时,留客斋内又发出了一阵响亮的鼾声。

  另一位道:“他往哪里跑。你听,他比咱们睡得还香。”

  门外两位看守的对话,使得躺在床上假装睡觉的欧阳天浩暗自笑个不休。

  护寨军师庞智与镇北山定下了美人之计,第二天便放松了对廉云峰的警戒,不但两位看守撤去了,就连斋门上的锁也拿掉了。这天早晨,春燕照常来送饭。皆因欧阳天浩与廉云峰长相太相似,一时春燕哪里辨认得出来。她见廉云峰早已梳洗完毕,忙将饭摆下,嘤然说道:“庄相公就要大喜了,婢子我向您祝贺呐!”说罢,顽皮地向欧阳天浩福了福。

  欧阳天浩愕然不解,忙问道:“我喜从何来?”

  春燕秀眉一挑道:“庄相公别跟婢子开玩笑,这么大的喜事你真的就不知道?”

  欧阳天浩仍愕然不解地道:“你说我会有什么喜事?”

  春燕粉脸一沉,假怒道:“庄相公,婢子每天给你送吃送喝,难道连你一句真心话就赚不出来?甄府上下,里里外外,谁个不知寨主把千金小姐许配给了庄相公?后天就要成大礼了。”

  欧阳天浩忙问:“是那个千金小姐?”

  春燕正色道:“我们寨主只有一位千金小姐,就是甄玉姣甄小姐。许婚的事难道你真不知道?”

  欧阳天浩摇了摇头道:“难道我骗你不成?我真的不知道!”

  春燕又道:“这事,开始我们小姐怎么劝说也不答应,说今生今世再不嫁人。后来在寨主的威逼下才勉强应允了。”

  欧阳天浩连连摇头,道:“怎会有这等事情?”

  春燕离开留客斋,欧阳天浩却如同陷进了迷魂阵。他思来想去,怎么也猜不透这其中有什么奥妙,自言自语地道:“难道廉云峰与甄玉姣真的有婚姻之约?马上就要成大礼了,我救他出甄府时为什么不与我讲明呢?再说,镇北山明明要害廉云峰,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他呢?我回甄府本来是想替廉云峰坐软禁,岂料代他做新郎来了。”

  欧阳天浩在没弄清这其中的奥妙之前,本想赶快离开甄府,可又一想,自己这次从祁连山回来,主要是找镇北山老贼算账和寻找表妹周丽萍。如今,一件事儿也没办成,难道就白白地离开吗?想到这里,他又心下暗道:“我何不将计就计,待拜堂成亲时乘机先将镇北山老贼杀了,然后再离开甄府。对,我就是这个主意!”

  甄玉姣呢?她应允婚事却是另有打算。

  三年来,她之所以认贼做父,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是免得遭受甄氏父子的侮辱,二是伺机为表哥欧阳天浩报仇。三年里,尽管她见镇北山一口一声“爹爹”,但报仇之心何曾磨灭过?她称镇北山为“爹爹”,虽出于不得已,但她却感到羞惭,恨自己无能,一个弱女子一时怎能报得了仇?

  当廉云峰被抓进甄府,初时虽然她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来历,但大街上曾张贴过的告示,外面的传闻,甄家院落内外加强了岗哨和巡逻,她都一一听在耳中,看在眼里。甄玉姣是何等的聪颖,她料定这个自称庄魁的就是朝廷到处悬赏捉拿的廉云峰。当她料就廉云峰的真实来历和悲惨遭遇,更是大动同情心,利用她与镇北山的特殊关系,千方百计设法进行保护。

  甄玉姣同情廉云峰,除了他的悲惨遭遇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廉云峰和长相特别象欧阳天浩。甄玉姣与欧阳天浩从小青梅竹马,一旦建立了婚约关系,两人更是情感日深。两人有生死之约,曾对天盟誓,永不变心,甄玉姣至死不另嫁,欧阳天浩至死不另娶。甄玉姣虽然以为表哥已被镇北山害死了,但她认为自己活着是表哥的人,死后是表哥的鬼,永不失前约。

  正因为廉云峰长得特别象欧阳天浩,甄玉姣自从在弈趣斋第一次与他见面后,便益发思念表哥,在某种程度上,她甚至把廉云峰看成就是表哥欧阳天浩。她暗中保护廉云峰,派春燕去送吃送喝,做棋局表明心意,这一切都是为了怀念表哥欧阳天浩。

  也正因为甄玉姣与欧阳天浩有生死之约,时时处处在思念表哥欧阳天浩,所以当镇北山要把她许配廉云峰时,初始她怎么也不从。后来,甄玉姣暗想,表哥在世时行侠仗义,我何不将婚事应允了,看廉云峰也是一位至诚君子,待拜堂成亲,入洞房后,把事情与他讲清楚,乘大办喜事的忙乱之机,然后设法让他逃出甄府呢。此举,表哥在天之灵,谅必一定会含笑的。

  主意打定,甄玉姣这才应允了婚事。

  话文还得回到洞房中,当下欧阳天浩和甄玉姣各自认了出来。当他们从梦境般的奇遇中清醒过来后,各自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不由得悲喜交集,相抱而哭了起来。

  外面弦翻管鸣,贺客熙熙攘攘,婚礼仍处在了热闹的高峰。欧阳天浩道:“萍妹,人们很快就要来闹洞房了,现在既不是高兴,更不是啼哭的时候,我们把这一天对付过去,然后我把你送出甄府,再刺杀老贼。”

  甄玉姣劝阻道:“时下且不可冒险,即便你能刺杀了老贼,一个人孤掌难鸣,很难冲杀出甄府,不如到得晚上,趁婚礼结束,贺客散去的时机,你我改换装束,混在人群中逃走。深仇大恨以后再图报。”

  欧阳天浩点头应允,道;“就依萍妹。”

  这一天,一对巧合的新婚夫妻,总算蒙混了过去。甄府上下,贺客亲朋,谁也没认出新郎就是欧阳天浩。

  天色向晚,彩灯明亮。当夜幕笼罩了青峰寨,甄府又沉浸在夜色的欢乐气氛中,晚宴过后,前来贺喜的亲朋们,一个个酒醉饭饱,踉踉跄跄走出了甄家大院。

  在熙熙攘攘拥挤的人群中,一对平民装束的青年男女,忽而东瞧瞧,西望望,忽而又装成酒醉的样子,摇摇晃晃地随人群往外走着。当他们刚走出甄家大院的大门,只见那位男青年拉了那位女青年的手,离开人群,向着一条黑冬冬的胡同,疾跑而去。

  不要说,这一对青年男女就是新郎欧阳天浩和新娘甄玉姣。他们换了短衣装束,夜晚趁宴席散的时候,混出了甄府。

  新月初开,清光遍地。欧阳天浩拉着甄玉姣悄悄溜出了青峰寨,上了一条山路,两人如鸟出笼,欢快之极。欧阳天浩放慢了脚步,他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道声;“甄小姐,我们自由了。”

  甄玉姣假嗔道:“这名字是我不得已才叫的,早就听腻了。今天我已出了甄家大院,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叫我甄玉姣了。我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就叫我原来的名字好了。”

  欧阳天浩学那京戏舞台上的小生腔调,说道:“萍妹息怒,小生这厢陪礼了。”

  一对爱侣,巧结良缘,心愿已遂,怎不欢畅?特别是周丽萍像一只被释放的笼中鸟,从此凌空展翅,在广阔的天地里任意飞翔。

  两人正在畅心之际,只听得身后一声大喝:“廉云峰,快快跟我回府,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喝声止处,倏地从路旁的山林里跳出一条武士装束的汉子来。他二目含光,手持一把长剑,威风凛凛地注视着欧阳天浩和周丽萍。

  来人正是镇北山的二儿子飞天虎甄虎。送走宾客,他发现洞房里一对新人不见了,便独自追了出来。

  欧阳天浩冷声相讥,道:“回去也得讲个条件。只要我这把宝剑同意,我就跟你回去!”说罢,“噌”的一声从腰间抽出剑来。这是欧阳天浩下山时,师傅虚然道人特为他铸的一把祁连宝剑,月光下寒气逼人,银光闪耀。

  欧阳天浩一步步迎了上去。近了,更近了,当两人只相距四、五步时,欧阳天浩剑与神会,劲由意生,猝然挥剑直向飞天虎的胸间刺去,手法快得惊人。飞天虎见剑尖已逼近自己的胸口,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闪身躲过,挥剑化解了对方的攻势。

  欧阳天浩因有周丽萍在旁,不愿久缠,想及早脱身,尽快把对手击退,因此用的全是进攻的招数,他见飞天虎很容易地化解了自己的剑着,知道对手决非泛泛之辈。他手腕一翻,招式立变,斜剑猛又刺向飞天虎的左侧。面对欧阳天浩的凶猛剑式,飞天虎怎敢掉以轻心,他眼明手快,忙侧身躲过,右手挥剑将来剑拨开。

  欧阳天浩连刺数剑,皆被飞天虎巧妙地挡开。他十分恼怒,于是,展开跟虚然道人所学的本门祁连剑法,频频向飞天虎攻去,迫得飞天虎连连后退。

  经过一番较量,飞天虎心下起疑,暗道:“想廉云峰像一个文弱书生,怎么会突然具备了如此高强的武功?出招之疾,变化之快,在在均是一流高手的风范。”想到这里,他横剑把门户封住,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欧阳天浩朗声答道:“明人不做暗事,我就是你们害不死的欧阳天浩!留客斋被软禁的是我,拜堂成亲的也是我!”

  飞天虎气得火冒三丈,一声长啸,身随剑进,剑势展开,凶猛之处有如骇电奔雷;轻灵之时却又宛如行云流水,招招往欧阳天浩的要害处刺去。然而却被欧阳天浩一一化解了。论功力,欧阳天浩在飞天虎之上,但因他要保护周丽萍,自然分散了精力,与飞天虎一番拼杀恰恰打成了平手。

  站在一旁的周丽萍呢?是一不谙武事的弱女子,她既帮不了欧阳天浩的忙,更担心欧阳天浩会不会有什么闪失。当欧阳天浩与飞天虎拼搏激烈的时候,月光下她只见身影飞舞,剑光闪闪,有如水银泻地,花雨纷纷。两人身法越来越疾,剑法也越来越快,只见寒光一片,却哪里分得出谁是欧阳天浩,谁又是飞天虎。一场恶斗,早已把周丽萍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呆呆地站在路旁作声不得。

  星河耿耿,明月在天,除了欧阳天浩与飞天虎的打斗外,群山好像喝醉了酒,俱已沉浸在酣睡之中。突然,一条人影疾若闪电般从山林中掠出,飞步抢到周丽萍身后,拉开架式,举起了手中的狼牙铁棒,狠狠向她头上劈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铁棒刚要触击头顶,周丽萍性命危在霎那的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从山林的另一方向传来了霹雳也似一声大喝:“不得无礼!”

  几乎和这喝声响起的同时,飞来的一面钢钹“铛”的一声与铁棒碰个正着。铁棒脱手望空飞去几丈远,落在路旁的草丛里,一位相貌古怪丑陋的胖大和尚,早已站在了两人中间,两手合十念声:“阿弥陀佛!”

  挥舞狼牙棒的是镇北山的三儿子独眼豹甄豹,此人具有一身惊人的武艺,拳脚棍棒无所不精。夜间,他发现洞房里新郎新娘不见了,便追赶了出来。独眼豹突见前面有人影,便飞步赶上一看,原来是一胖和尚。他便挥起铁棒向和尚打去。和尚只闪身躲过,却并不还手,接着嘻嘻哈哈笑了几声,倏地钻进山林不见了。独眼豹四处寻找,猛见有两人在拼剑,另有一人站在路边,他想先把这一人结果了,然后再加入两人拼斗的战团。便狠下杀手,举棒向周丽萍头上劈去。

  周丽萍只吓得痴呆呆地站在那里看欧阳天浩和飞天虎的打斗,对于有人窜到她身后,铁棒临头生命危在霎忽之间,她一点儿也不知觉,猛地被那霹雳也似的断喝声和钢钹撞击铁棒的巨响惊醒。她回头一看,见一人身穿茄色武士服,面上唯一的一只眼睛瞪得如同鸡蛋般大小,一道凶光像一把利剑似的直射到和尚身上。正是无恶不作、杀人成性被称为三霸王的独眼豹。再看那和尚,周丽萍却是不认识,不由得心下纳闷,这位师傅怎么与三霸王打斗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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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36:00 | 只看该作者

  这一和尚就是廉云峰初进青峰寨时,在大街上和老道对弈的僧人。说起这位僧人,颇有些来历。他原是太平天国中的一位小头目,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被清廷镇压下去后,他怀恨出家去四川峨眉山报国寺当了和尚,劳其心志,狠下苦功,练就了罕有其匹的绝妙武艺,尤其是一副钢钹,用精钢打制而成,各重二十斤,拴在铁链的两端,如同链子双锤。临阵对敌起来,上下翻飞,如双龙戏珠,取人咽喉,每每必中,端的是厉害异常。师傅云清长老给他取了个法号叫飞龙,人称飞龙和尚,以侠义为怀,专打世上霸道之人,专管天下不平之事。在青峰寨大街上和他对弈的那位道人,道号凌虚,原是飞龙和尚在太平军时的挚友,后来两人一同出家去四川,由于所信仰的教义不同,一个去峨眉山削发当了和尚,一个去青城山蓄发当了道士,皆具有绝顶的武功。两人结伴云游,浪迹四海,途中常以弈棋和语言相讥为乐。这次,两人在青峰寨闻言甄家父子无恶不做,民愤沸扬,专跟他找事来了。

  当下,独眼豹的狼牙棒被钢钹撞飞之后,只震得虎口一阵酸疼,见飞龙和尚正向自己稽首,不由得怒火燃胸,趁飞龙和尚不注意不当儿,腾身跃起,弹腿戳脚,瞅准飞龙和尚的左肋猛力踢去。

  岂知,飞龙和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早已一个“黑狗钻裆”,从胯下窜到了独眼豹的身后,向着独眼豹又是一稽首,然后嘻嘻笑道:“好俊的腿功,好俊的腿功!嘿嘿,娃儿,可惜你踢不着我。”

  独眼豹这一脚是何等的厉害,可以说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他这一脚本是出自“燕青拳”中的腿法“十八勾”,名叫“飞镰勾”,若被踢中,不死即昏。

  武林界,向有“南拳北腿”之说,弹腿和戳脚是“北腿”中的代表腿法。而“燕青拳”中的“十八勾”,则是集各种腿法之大成,一种综合性的腿法,早先为山东泰安人孙通所创,后经水泊浪子燕青的加工完善,遂成为“北腿”中的上乘拳功,流传后世,为武林人士所热衷。

  “燕青拳”中的腿法“十八勾”皆有名堂,其曰:头路霍步勾、二路削弹勾、三路坡地勾、四路插花勾、五路担杖勾、六路顺勾、七路倒勾、八路门帘勾、九路飞镰勾。每路又分飞踢和倒踢,共计十八种腿法。具体运用起来又有十二趟腿架,除一般的里合、外摆、正踢、倒踢外,还有插花腿、偏踹、踹连、套环、麻叉、十字、鸳鸯、膝撞、踢桩、大翻车等多种腿法,腿脚软如绵、硬似铁,与人对打,专踢面部,确是奥妙无穷。独眼豹乘飞龙和尚不备之际所踢的这一脚,正是‘燕青拳’‘十八勾’中的“倒踢飞镰勾”。

  独眼豹见一脚没有踢中,知道这和尚决非泛泛之辈。他恼羞成怒,一个欺身抢进,腾地跃起,弹腿飞脚,左右开弓,向飞龙和尚面部踢来。这一招,独眼豹用的乃是“十八勾”中的鸳鸯连环腿法,踢了左脚,右脚随之而发,两脚踢出,非中不可。然而,只见飞龙和尚倏寺身形微矮,便轻轻躲过了,仍是嘻嘻笑道:“娃儿好腿功,娃儿好腿功!”

  怒极之下,独眼豹如同一只疯狂的豹子,先是一个扫堂腿向飞龙和尚的下三路扫去,紧接着几个飞身跃起,把“十八勾”中的各种腿法连连施展出来,频频向飞龙和尚踢去。但皆被飞龙和尚在嘻笑之中巧妙地躲过了。

  独眼豹气红了眼,心狠腿毒,继续进招。他先是虚晃一招踢了个“插花勾”,紧接着拿出了“十八勾”中最厉害的“削弹勾”,暗运内劲,弹腿向飞龙和尚的颈项削去。飞龙和尚飞身躲在了身旁的一棵松树之后。独眼豹这一脚也着实厉害,皆因求胜心切,一时腿法有些凌乱,人没踢着,不想踢在了松树上,碗口来粗一棵松树,脆生生地被拦腰踢断。断裂之声震人耳鼓。

  飞龙和尚也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吐了吐舌头,连声赞道:“好厉害,好厉害!”飞龙和尚立即又换上了那副嘻嘻笑脸,问道:“娃儿,你踢了我多少脚了?过瘾了没有?不让你踢中两下,谅必你不会解气。这么着吧,最后我再送你三脚,上中下各踢一脚,部位由你选择。”

  独眼月豹气不成声地道:“说话可要讲信用!”

  飞龙和尚圆睁双眼,正色道:“出家人信重言诺最讲信用,娃儿,你就尽管踢吧。”

  道罢,飞龙和尚暗运瑜珈之气功,双目一闭,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独眼豹心中暗想:“刚才我所以踢不中,是由于你躲闪的灵巧。只要让我踢中,就会像那棵松树一样,定会肢断体解。你一个肉和尚,就是铁打钢铸的,我也要把你踢扁了。”

  想罢,独眼豹也暗运内功,将全身的力量凝聚在腿上,猝地发力,飞起一脚,一个“门帘勾”踢在了飞龙和尚的头部。飞龙和尚纹丝不动,只轻轻抿嘴微笑了一下。

  独眼豹又想道:“你原说让我上中下各踢一脚,意思是让我顺序踢,踢了头部踢腰部,踢了腰部再踢下肢。这次大概让我踢腰部吧。我偏不按顺序,踢你一个没有准备,先踢肢,只要我把你踢倒,你个鸟和尚就得认输。”

  独眼豹重新调整功力,又是飞脚一踢,一个“坡地勾”,正中飞龙和尚右腿的膝盖处。岂料,飞龙和尚仍是纹丝不动,又是轻轻抿嘴笑了一下。

  独眼豹心中一寒,暗暗叫苦不迭,想不到遇上了这样一位妖术和尚。他像一个斗败了的公鸡,最后要舍命相拼了,身形起处,一个“蹁踹”,用尽吃奶的力气竭力向飞龙和尚的腰部踹去。飞龙和尚借劲推劲,肚皮一鼓,像一个强弹力的弹簧,顺势把独眼豹弹了出去。

  飞龙和尚这一兀的是厉害之极,乃是瑜珈硬气功中的上乘。他自从到峨嵋山报国寺出家后,除根据《瑜珈师地论》、《华严经》等书所示的“气功入静”法,潜心进行修炼外,每天以瑜珈河的水,内以食饮,外以沐身,打通经络,洗涤内脏,系多年苦修苦炼而成。飞龙和尚凭借这种上乘的瑜珈硬气功,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到一点,已达到头可以撞断石碑,掌可以粉碎坚石,金枪刺喉若无其事,腹承千斤处之泰然的境地。独眼豹乃是一凶残的莽夫,怎会晓得其中的奥妙,却误以为妖术。

  独眼豹被弹开后,神魂刚刚定住,只听飞龙和尚哈哈一阵大笑,道:“娃儿,你踢够了没有?该尝尝我之手脚的味道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嗨”的一声,飞龙和尚如同一条蛟龙腾跃而起,飞身向独眼豹扑去,同时双掌直向他的胸间推去,运劲之猛,蓄势之浑厚,足可以碎石裂金。独眼豹骇然失色,怎敢出掌硬接,只好闪身躲过。飞龙和尚双掌没有击中,顺势抢在了独眼豹的身后,猛地回步转身,伸出鹰爪掌直抓他的后心。

  独眼豹毕竟不是平庸之辈,就势一个“大翻车”,蹁腿将飞龙和尚的手臂隔开,急忙抓起了草丛中的狼牙铁棒,当下棒走险势,抢着要将对手毙于棒下,抡棒向飞龙和尚打来。每一棒打出,皆是力逾千斤。

  徒手对打,飞龙和尚占尽上风。可若徒手对铁棒,一时不免落入下风,被逼得连连后退了几步。飞龙和尚见对方只顾了进攻,自身门户却已洞开,趁独眼豹一棒劈来,迅疾从他身旁掠过,紧接着一个“盘龙绕步”,翩如飞鸟,欺身抢进,使出了“小擒拿”的手法,向着独眼豹的锁骨抓去。

  独眼豹只有一只眼,且又在夜间,看视东西毕竟吃力,顾得左边,顾不了右边;顾得右边,却又顾不了左边。眼看锁骨要被抓中的瞬即之间,山林里又窜出一条黑影来,更不答话,出手就是最阴损毒辣的险招,甩开七节鞭直向飞龙和尚的面门打来。飞龙和尚只顾了与独眼豹打斗,要想躲开这一鞭已然不及。他眼明手疾,出手牢牢抓住了七节鞭的另一端,手法之快,实属罕见。

  使七节鞭向飞龙和尚打来的是独眼豹的大哥穿山龙甄龙,论武功有万夫不当之勇。他见三弟处在了险境,未及答话就使出最阴险的偷袭招数。

  穿山龙用力拉动七节鞭,想把和尚拖过来,岂料飞龙和尚小臂猛地用力一收,倒把穿山龙往前拖了个趔趄。穿山龙将身躯站定,拉开架式,使出了浑身的劲儿,紧紧扯定了七节鞭。飞龙和尚也把力气使足,调气运功,和穿山龙比起了静力。俩人如拔河也似,将一条七节鞭拉得紧绷绷的,谁也拉不动谁。

  七节鞭矫夭灵动,向称“兵器之龙”,最是难学难使,难用难精。穿山龙的鞭练到了何种程度,飞龙和尚一时还看不出来,他只将一端紧紧握了不放,想试一试穿山龙的劲力如何。两人僵持了一会后,脚步渐渐动转起来,一个“双推磨”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形成一个飞旋的圆圈圈。速度快得使人惊奇。

  站在圈外的独眼豹早已抡起了狼牙棒,却不敢打下,一时哪里分得清哪个是和尚,哪个是大哥?呆呆地站在那里,只嘴里不住地喊“大哥”,但却爱莫能助。

  正在这时,只听得有人笑道:“这是哪家的功夫?深更半夜,两条驴儿推起磨来了。我也来看看热闹。”话音落处,一位老道手持一把大铲已是走近前来,念了两句顺口溜道:“驴推磨,蒸馍馍,我顿吃上一骡驮。”

  听声辨人,飞龙和尚知道是凌虚道人来了,便骂道:“你个牛鼻子老道,休得胡言乱语!”

  原来,这天夜间凌虚道人和飞龙和尚睡在了客店之中。夜里,凌虚道人一觉醒来,却不见了飞龙和尚。他心里明白,知道飞龙和尚必为晚间相约之事而去,自己便也穿戴停当,随身带了大铁铲,悄悄追寻了出来。

  凌虚道人在甄家的院墙外找寻了一会,没找见飞龙和尚,却见飞天虎、独眼豹、穿山龙相继追了出去。凌虚道人要看个究竟,暗中紧随穿山龙之后,这才来到了山林边。当穿山龙与飞龙和尚交上手后,凌虚道人却没有急于出面相助,而是隐身在一棵大松树后面,他要看一看双方的功力如何。当飞龙和尚与穿山龙各握七节鞭的一端,谁也不肯松手,转起圈圈来时,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穿山龙与飞龙和尚仍僵持不下,各握着七节鞭的一端继续旋转不休。七节鞭是穿山龙得心应手的武器,他是不会轻易松手让飞龙和尚夺去的,便死死握住不放。飞龙和尚呢?听了凌虚道人骂“驴推磨”后,再也不愿与穿山龙僵持下去了。心想:“武学中讲究以巧胜力,我何不耍他一耍。当两人拉得正叫劲的时候,飞龙和尚猛地一松手,道:“看你个屎克郎滚蛋!”

  穿山龙猝不及防,被一股强劲离心力抛出三、四丈开外,滚翻在山坡上。

  飞龙和尚正站在那里拍手笑个不停,独眼豹又挥棒向他打来。被甩出去的穿山龙恼羞成怒,他急忙爬起身来,舞动七节鞭再次攻了上来,兄弟二人联手,如狼似虎般直扑飞龙和尚。霎时,只见七节鞭横扫,狼牙棒抡圆,向飞龙和尚大下杀手。飞龙和尚被包围在圈子当中,迎战两种兵器,一时连走下风。平时他所使用的兵器只是两面钢钹,不到紧要关头轻易不肯出手伤人,只拿一面钢钹作为盾牌使用,棒来钹挡,鞭来钹荡,“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正在飞龙和尚危急之时,只听凌虚道人喊道;“阿龙(凌虚道人平时习惯于这样称呼飞龙和尚),我来也!”

  凌虚道人怕飞龙和尚有闪失,刚要跃进圈内,岂料飞龙和尚似怒似怨地道:“你个牛鼻子老道,不在店内好好睡觉,来此作什?没的搅了我的局。不要你动手,走远些!”

  凌虚道人怎敢大意,大铁铲一挥,上面的铁环“哗朗哗朗”一阵乱响,倏地跳进圈内,铁铲起处,逼得甄氏兄弟连连后退。

  繁星闪烁,月在中天。两个战场,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同时展开。那边,欧阳天浩和飞天虎比剑,不知不觉已是拆了五、七十招,双剑飞来荡去,寒光刺目,剑气如虹。突然,欧阳天浩剑锋一颤,银光乱洒,势挟风雷,疾若闪电,向飞天虎的头部迅猛刺去。飞天虎急忙举剑相挡,只听一声戛金断玉之声,虽将来剑隔开,但毕竟出手慢了一些,耳鬓的头发被削去了一片。飞天虎正在吃惊之际,欧阳天浩移形换步,剑势突变,又连连猛刺了过去。

  在欧阳天浩凶猛的剑势下,飞天虎独力难支,早已处在了败势,他只好渐渐向另一个战场退去,以便好得到穿山龙和独眼豹的援助。不一会,两个战场便合成了一个战场。

  月光如练,群山寂寂,山林旁一场火爆的打斗,端的是热闹之极。这边,欧阳天浩、飞龙和尚、凌虚道人联手,那边甄氏三兄弟联手,六人厮杀作一团。但只见铲去棒来,鞭扫剑舞,铲起处有如怪蟒翻身,鞭扫来恰似蛟龙出海,剑指处俨如匹练横空,钹挡处宛如铜墙遮身,只听得叮叮当当一片繁音密响,火星四溅。

  六人不知不觉中大战了半个时辰,甄氏兄弟怎会是欧阳天浩等三位高手的对手?败象毕呈。战到后来,已是只有防守之工功,苦无还手之力。

  独眼豹一时气红了眼,抡起狼牙棒气急败坏地专找飞龙和尚打去,定要将飞龙和尚毙于棒下。而飞龙和尚的钢钹是两面飞钹,利于远处击中目标,虽有链条相系,仍属长兵器之类,近战可就难以发挥作用,因多人的混战中分不清敌我双方,只能当作盾牌防身用,却无法回击。他见独眼豹死死缠着自己不放,不由得大怒道:“小娃儿专跟我作对,不给你留下点记号,谅你不死心!”

  说罢,飞龙和尚迅疾跳出圈外,独眼豹还以为他落败呢。紧紧追出。恰在这时,飞龙和尚右手一挥,一面钢钹脱手而出,疾若流星朝独眼豹飞去。当独眼豹发现飞钹袭来,想要躲开已然不及。他纵身一躲闪,钢钹不偏不正,恰恰击中了左腿,膝盖以下连骨头带肉被钢钹脆生生地铲断。独眼豹痛得哇哇大叫,在山坡上滚作一团。只这一钹,作恶多端的三霸王甄豹终成残废,并为此而丧命。飞龙和尚仍向独眼豹一稽首:“阿弥陀佛!”

  穿山龙眼见落败,料知讨不了好去,若不尽快脱身,大有性命之忧。他见三弟受了重伤,忙收了七节鞭,道:“我们自愧无能,后会有期!”

  凌虚道人出言讥道:“承让!”

  穿山龙和飞天虎再也没有心思恋战,忙抢救起三弟独眼豹,疾迅退去。

  这边三位高手并不追赶,欧阳天浩携了周丽萍,跟随飞天和尚和凌虚道人,沿着山路飘然而去。

  繁星闪闪,月光如练,四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溶溶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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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39:00 | 只看该作者

第九回

月夜智取玄妙图

  就在飞龙和尚、凌虚道人、欧阳天浩与穿山龙、飞天虎、独眼豹混战厮杀,难分难解的时候,甄府里另有一桩事儿几乎与此同时发生。

  廉云峰初进青峰寨时,在大街上所见到的那一耍猴的老者和唱戏的姑娘,说起来大有来历。老者名叫孙家鼎,原来是塞上望族子弟,年轻时曾经中过举人。他自小酷爱下象棋,七岁时就棋艺不凡,被称为神棋童。孙家鼎年轻时生性淡泊,兼之家道殷实,席丰履厚,在弈林界从不到江湖上行走。后来家境衰败,孙家鼎流落江湖,专以摆棋摊谋生,因他肯于在棋盘上用心,没要几年,棋艺精进,很快成为一流高手,向有“北方棋王”之誉,人称弈林仙,并与廉珂、何超成为枰场上的把兄弟,被誉为棋坛上的“三剑客”,弈林人物见了无不敬畏有加。

  那世道,棋艺被视为三教九流之道,棋手常常被人欺侮。弈林仙赌气致力于武事,去宁夏贺兰山拜武林高手塞上飞为师。弈林仙本来就是武举出身,在名师指点下潜心学艺,练就了一身震世骇俗的武艺,以侠义著称江湖,武林同钦。

  太平军初起,弈林仙挟技加入了义军,倒也干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弈林仙隐姓埋名,带上女儿孙明珠又落拓江湖,撂摊卖艺,不过是遮人耳目而已。

  这次,弈林仙和女儿孙明珠到青峰寨来,是为了过去与镇北山甄福通的一段“过节”,不料在大街上看到了悬赏告示,知道廉珂一家被害,并从甄府的一名家丁口中打听到廉云峰和《弈阵玄妙图》皆落在镇北山手里。可当他得知廉云峰被镇北山招为东床快婿的消息时,却又迷惑不解,心下不由得暗道:“怎可认贼作父呢?”

  为了把事情弄清楚,弈林仙决定要夜探甄府。

  甄府大办喜事这天,当夜色渐合,父女二人在店中用罢晚饭,弈林仙到柜上找到帐房先生,说是明天要赶早离开这里,把店钱算清,然后又到飞龙和尚和凌虚道人所住宿的房间谈了一会什么,这才回到自己房中,见女儿明珠正在逗着那只小猴玩得开心。明珠伸出了一只拳头,小猴也顿时握紧了两只小拳头,双拳频频出击,向明珠的拳上击去。小猴作势拉架,憨态可掬的样子,委实可爱,弈林仙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俯身将小猴捉了,用左手揽抱在胸前,抬起右手轻轻的抚摸着小猴的脊背。孙明珠忙起身,想让爹爹坐在椅子上,弈林仙却突然收敛了笑容,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像是在沉思什么,眼光紧紧盯在了小猴身上,一时看得出神。

  少顷,弈林仙又把目光移在了女儿身上,沉思的眼神使得孙明珠疑惑不解,心中思忖:“爹爹是怎么了?”

  弈林仙转动了一下眼珠,朝女儿抿嘴笑了笑,道:“看来今晚的事情,要落在你和它的身上了。”说着,他又在小猴的脊背上频频抚摸了起来。

  青峰寨沉浸在阴霾般的浓重夜色里,仿佛黑暗随着夜气同时从四面八方汇流而来。当最后一家铺子的关门声响过后,四周的一切很快寂静了下来,只有夜鸟偶然发出了清脆的鸣叫,星星在无际的天宇上闪烁着清光。

  弈林仙父女扎束停当,身边带了兵器,也给小猴穿了一件小衣裳,戴了瓜皮小帽,悄悄溜出店房,踅来踅去,来到了甄府后院的院墙外。

  弈林仙朝女儿使了个眼神,两人迅即潜身于一片树丛里。

  弈林仙俯耳对女儿低语了几句,带了小猴,便施展起壁虎游墙的绝技,“噌噌噌”爬上墙头,游目四顾,见后院内灯火俱已熄灭,只在一簇高大杨树掩映中露出楼房一角,隐约射出一线灯光。弈林仙附身墙头,心中暗下想道:“看这甄家院落内,层楼重叠,回廊曲折,茫茫一片,《弈林玄妙图》会藏在哪里呢?”

  不知不觉中,一弯新月早已高挂东山,在幽暗的山区投下淡淡的银辉,甄府大院内的一切清晰可见。亭台楼阁、假山石壁、桃柳成行、花丛苗圃,各有各的颜色和形态,月光下似乎都含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弈林仙提气轻轻跃下墙头,隐身潜步来到一株冲天大杨树下。这株大杨树正处在那座透着灯光的楼窗前,弈林仙心中暗道:“我何不爬上树去,看一看房中的情景呢?”

  他身躯灵如猿,轻似燕,悄悄爬上了杨树,竟是一些儿声息也没有。

  弈林仙居高临下,隐身于杨树上的繁枝密叶间,放目望去,见外面的护窗高高撑起,内窗全以玻璃镶嵌,烛光透过玻璃射在了窗前。

  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弈林仙看得清楚,见一挺肥胖的身躯像一座小山也似,正直挺挺地躺在双人床中,却把一张床占去了一大半,头朝里侧放在枕头上,脸面看不清。

  肥躯旁侧身坐了一少女,看那打扮似是一丫环。少女愁容满面,一只手半握正不紧不慢地往那挺肥躯的大腿上捶打着,另一只手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床的另一头靠近墙壁处,坐了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正醋火中烧,蹬大两眼直瞅着那挺肥胖的身躯。

  原来那肥胖身躯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把少女的手握了,却又扬起右手在她的嫩脸蛋儿上轻轻捏了一下,嘻笑道:“嘿嘿,小粉脸蛋真惹人喜爱。”

  少女羞红了脸,却又不敢言声,只把那只粗胖得像火腿也似的手臂推开,背过脸去频频抹眼泪。只听那中年妇人一旁醋气地道:“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多大年纪了,玩过的妻妾也不知有多少,见了女人还像那猫儿见了腥!”

  那肥胖身躯发出了声响:“夫人,你放心,我绝对没喝醉。”

  妇人斥道:“没喝醉回来躺下就发酒疯?再这样,就休想上我的床。”

  肥胖身躯喃喃道:“大喜的日子,多喝两杯又怎么了?不让上你的床就不上,我……我上别人的床上去睡。”

  听那说话的声音,肥胖的身躯仍酒气十足,委实是醉得不轻。

  中年妇人顿时气极怒极,先是照准肥胖身躯狠狠拍了一巴掌,接着伸手揪了耳朵,楞是把那挺小山也似的身躯揪了起来,只听得连声告饶道:“唉呀,唉呀,疼!我的好夫人,快放手,别揪了。”

  肥胖身躯坐起后,正面对了灯光,杨树上的弈林仙看得明白,不是镇北山甄福通,又是谁?不要说,那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定必是他的续房姜氏了。弈林仙心下思忖道:“且听听他们讲说些什么,然后再做道理。”

  只听得姜氏骂道:“多喝几杯酒也还罢了。以后不准你再贪花恋草,学着干点正经事儿好不好?”

  镇北山扫帚眉一扬,瞪大了一双肉泡眼,辩道:“谁说我不干正经事了?眼下就有一桩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事业要干。事成之后,我是朝廷的命官,你嘛,可就是一品夫人了。”

  姜氏转身不理,狠狠瞪了一眼那位少女,骂了声“小狐媚子”,却一脚将少女踹下床去。少时,嘤然的哭泣之声飞出了窗外。

  就在姜氏一脚把丫环踹下床去的霎忽之间,趁屋里人不注意的当儿,弈林仙一个“平沙落雁”从树上飞跃了下来,闪身躲在窗前的假山石后。他落地悄然无声,任凭镇北山武功高强,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弈林仙敛气屏声继续往里面听去,忽听镇北山道:“夫人息怒,有件事儿我要跟你说。你说今天与玉姣成亲的新郎是谁?”

  姜氏薄怒微嗔道:“这还用问,不是住在咱们留客斋里的庄魁吗?”

  镇北山嘻嘻笑道:“夫人,我不说谅你也不会知道。这位新郎,哪里是什么庄魁?”

  姜氏迫不及待地问道:“不是庄魁又会是谁?”

  镇北山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答道:“他哪里是庄魁,他就是朝廷要捉拿的廉云峰。”

  姜氏顿时吓得花容失色,道:“这事是真的?”

  镇北山肃容道:“你我是夫妻,有什么知心话儿不掏给你?”话到这里,镇北山把胖脑袋往姜氏耳旁探了探,续道:“这廉云峰就是昌平州开茶馆的廉珂的儿子。他叔叔在宫中做事,犯上惹恼了老太后,全家被满门抄斩,不料法场上被武林高手劫走两人,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前些日子,朝廷到处贴了悬赏告示,告示上说:如果有人将廉氏兄妹捉拿归案,赏纹银五千。告示上还说,兄妹俩手中有太后所喜爱的两本珍贵棋书,如果找到这两本书,不但可以得赏银一万,皇上还要加封正五品顶戴花翎呢?”

  姜氏截口道:“这五品官哪里就那么好得?”

  镇北山嘻嘻笑道:“头发长,见识短,要不为什么说你们是妇道人家之见?……”

  没待镇北山把话说完,姜氏嗔道:“油腔滑调,老没正经的!”说罢,姜氏猛地背过脸去,作状不理。

  镇北山陪笑道:“恕在下说话没遮拦,夫人莫恼。你别着急,先听我说嘛。”

  镇北山酒渴难忍,伸手从茶几上端起一杯温茶,仰脖“咕咚咕咚”灌将下去,然后喜行于色地道;“于今,不但廉云峰在我手里,且有一本棋书《弈阵玄妙图》也在我手里。有了这一人一书,不但一万五千两赏银我已得了一半,就是那五品官,我已是半个乌纱帽戴在头上了。”

  屋里镇北山把话说到这里,窗外的弈林仙不由得心头一震,敛气屏声继续听下去。

  姜氏怨声怨气地又问道:“既然明知廉云峰是朝廷悬赏要捉拿的命犯,为什么要把玉姣许配给他呢?并且迫不及待地就成了亲,这不是明明害了她吗?”

  镇北山软语道:“夫人你别生气,且听我说。现下我已得了半份赏银和半个正五品,你也半个一品夫人到手了。有了这一半,就要想办法把那一半也搞到手。”镇北山右手食指弯曲成一个钩钩,在姜氏樱唇前一晃,续道:“这叫做放长线钓大鱼,懂吗?廉云峰的妹妹一听说她哥哥在咱们这里成了亲,即使千里万里也会找上门来。到那时,人齐了,书也齐了,去献给朝廷,还愁一万五千两赏银和五品官儿不到手?”

  听到这里,弈林仙几乎明白了一切,在窗外暗自骂道:“太也心狠毒辣了。”

  只听得姜氏又道:“只是这样做可就太对不起咱们的女儿了。”

  镇北山道:“什么女儿不女儿,只要能当上官,还顾得了她。再说,玉姣又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和亲生亲养的总归不是一会事儿。”

  姜氏有些难过,嗟叹一声道:“这些年里,我总觉得玉姣这孩子还是不错的。”

  镇北山两只眸子露出凶光,却很快又平和了下来,道:“夫人,这有什么难过的。等我把廉云峰和他妹妹一起打进囚车,献给朝廷,到时还你的女儿不就得了。”

  姜氏骂道:“虽说是干爹,可也没有像你这么缺德的。”

  镇北山怕老婆怕惯了,谩骂之声更是听之成自然,听了姜氏的话只是“嘿嘿”一笑。姜氏又道:“那本书你放在哪里了?”

  镇北山指指床头立着的铁柜,说道:“夫人你怎么这么好忘事,你不是早已放在了这铁柜里的小铁匣里吗?那可是最最机密的地方,即便是吕洞宾、何仙姑、这些八仙人物来了,也休想从我的眼皮底下盗走!”

  镇北山“嘭”的一声拍了一下胖肚皮,然后竖起了大拇指,得意洋洋,道;“做官发财的时机就要到了。夫人,你就看我甄某的手段好啦。难道这不叫做干正经事儿吗?你可千万要把钥匙保存好,切不可丢失了。”

  姜氏不以为然地道:“就是那天你让我放的那本书吗?我以为什么好东西,里面棋子画了一个又一个,棋盘画了一方又一方,就凭这么本破棋书就能得一万两赏银?”

  镇北山眉飞色舞道:“能得,能得。且莫小看这本书,乃是世上无价之宝。要不,老太后怎么会撒下人到处找呢?这找这两本书,听说朝廷里的八大侍卫都出动了。所以你千万要把钥匙保存好。”

  姜氏不耐烦地道:“念来叨去,整天就是忘不了钥匙,书,真烦死人。要不放心就还给你。”说着,姜氏从腰间解下了钥匙,“哗啦啦”一声响,睹气扔给了镇北山,假怒道:“把钥匙给你,书你自己保管,就是让那耗子咬了,猫叼走了,也休得怪我!”

  镇北山“嘿嘿”笑道:“夫人,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呢?我是一介武夫,容易粗心大意。你们妇道人家心细,钥匙还是你保存着好。”

  镇北山双手托了钥匙,恭恭敬敬递到姜氏手里,姜氏“噗嗤”一笑,伸手接过钥匙,重又系在腰间。

  屋里,镇北山夫妻二人的对话,窗外的弈林仙听了个一清二楚,了解了明明白白,心中暗暗欢喜。他从衣襟袋里抱出了小猴,小猴瞪大一双明亮的眼睛机警地看着主人。

  弈林仙做了一个手势,把小猴的目光引向了窗户上,又给小猴指了指楼顶,然后伸手抚摸了摸小猴,将小猴放在地上。

  小猴速攀上了窗台,身影一晃,又跃到了撑起的护窗板上,继而窜上了楼顶。

  论武功,镇北山委实不弱,在武林界也是数得着的高手。他猛见一条黑影从窗前闪过,那一挺肥胖身躯顿时像一架弹簧蓦地腾身从床上跃起,随手抓了一把贺兰石子,在喝一声:“谁?”

  几乎和喊声响起的同时,镇北山那肥胖的身躯却异常迅捷的穿窗飞追了出来。

  镇北山落身窗外,稳住身形急忙抬头望去,见楼顶上有一矮小的“人影”,短衣装束,头戴瓜皮帽,正窜来跳去,便朗声道:“楼顶上来的是那一路朋友,深夜到此有何贵干?便请下来一叙如何?”

  那“人影”更不答话,却在瓦棱间,疾掠轻跳,捷如飞鸟。镇北山瞅准“人影”,扬起右手刚要将一枚贺兰石子投去,只听得楼顶上“吱吱吱”一阵惊叫,那“人影”疾跑而去,动作轻巧灵活,迅捷而怪异。

  镇北山听声辨形,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着了装的猴子,扬起的右手又慢慢放了下来。他心念电转,不由得暗道:“谁人的猴子夜间偷跑了出来?可为什么又着了装呢?”

  镇北山心中疑云顿起。

2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40:00 | 只看该作者

  楼顶上的“人影”正是弈林仙带来的那只小猴子,夜间见了生人扬手要打状,故而发出了“吱吱”的叫声。惊疑之间,镇北山发力朝小猴跑去的方向追去。不一会,小猴跑到了楼顶的尽头,蹲在那里正四下里观瞧,楼下的镇北山也停住了脚步,心想:“看你往哪里跑?”

  正在这时,从院墙外传来了几声夜莺的清脆鸣叫声,小猴纵楼攀树,很快爬上了院墙,向着夜莺鸣叫的方向飞跳了下去。下面紧追的镇北山也迅疾攀上了院墙,纵身飞跳了下去。

  就在镇北山从窗户里跃出,去追赶小猴的时候,躲在假山石后的弈林仙,一个“猛虎钻洞”,穿窗跃身于房中,将随身所带的棉花包核桃圆球,紧紧塞进姜氏嘴里,用绳将双手反绑了,又抽出佩剑指向姜氏的喉头,道:“你要嚷出声来,我就一剑宰了你!”

  姜氏早已吓得瘫软在床上,哪里还作声得。被姜氏一脚踹下床去的丫环,兀自坐在床下泣不止声,突然见有人从窗户飞窜了进来,吓得浑身哆嗦,也早已说不出话来。弈林仙道:“姑娘,对不起,先委屈你一下吧。”说着,也把一个核桃棉花塞进了丫环的嘴里,将双手反绑了。弈林仙从姜氏腰间解下钥匙,打开了床头的铁柜,翻腾了一阵,果见里面有一长约尺余的乌金小铁匣,另用一把小锁锁了。以防疏漏,弈林仙蓄力将小锁拧开,打开铁匣一看,那本《弈阵玄妙图》正平平稳稳地放在匣里。他见书已到手,便撮唇将烛火吹灭,抱了铁匣,一个“飞燕出巢”掠出窗外。

  镇北山越出院墙后,落地刚将身形收住,猛见前面不远处站了一人,便喝一声道:“什么歹人?”

  朗月下只见那人披一件斗篷,遮过头面,背向镇北山站了,一声不答,一动不动,肩头上蹲着的一只小猴,正惊恐万状,虎视眈眈地看着镇北山。

  不要说,这人正是孙明珠。当她听到小猴的“吱吱”叫声后,知道爹爹已经动手,便学了几声夜莺的鸣叫声(这也是她呼唤小猴经常使用的信号),把小猴引出来,从而也把人引出来。这原是父女二人事先已商量好的“调虎离山计”。

  镇北山缓缓走近孙明珠,猛地一声吼,伸手向她的头部抓去。

  眨眼间,只听“嘭”的一声,镇北山的胳臂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隔开,人也被震出了一丈开外。

  镇北山大吃一惊,正要开口喝问,只见一人向前拱手抱拳道声:“福通师兄,久违了,一向可好?”

  镇北山一眼就认了出来,向自己抱拳的正是师弟孙家鼎。冷声问道:“你是家鼎,到此做什么来了?”

  弈林仙语带讥讽地答道:“难道真的‘侯门深似海,不许故人敲’吗?小弟此来,一来看望师兄,二来为死去的老棋友特地取一件东西。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你刚才出来追猴子时,我已把《弈阵玄妙图》取了出来,现就在我身上。没给师兄打个招呼,小弟失礼了。”说罢,弈林仙腰间的衣袋里掏出了小铁匣。

  镇北山低头一瞧,不瞧犹可,只这一瞧,瞧得两眼出火,双手发抖,知道中了孙家鼎的调虎离山计,蓄势刚要发作,只听得弈林仙又道:“师兄暂息雷霆之怒。还有第三件事要跟你商量。”月光下,孙家鼎的两只眼睛含蓄着炯炯光彩。他略有所思,停顿了一下,续道:“关于那把贺兰宝剑,如果你肯割爱,就把它还给三弟。师兄高人雅致,胸襟自非他人所及。三弟虽已早不在人间,他的孩子却已长大成人了。”

  镇北山心头为之一惊,可很快又镇静下来。

  弈林仙指了指孙明珠,道:“喏,侄女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珠儿,上前见过你师伯。”

  孙明珠既不转身,也不吭声,仍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蓦地只听“噌”的一声,长剑出鞘,寒光四射,孙明珠出手就是狠辣的贺兰剑法,一个“回头望月”向镇北山胸前猛劲刺去。

  镇北山跃身躲过了这一剑,移形换步,欺身抢进,出手便是生平绝技“贺兰掌”,用足了十成功力,挥掌向孙明珠的脑门劈来。这一掌若被劈中,即刻就会毙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弈林仙飞身抢进,双掌猝发,与镇北山的“贺兰掌”碰个正着。只听得“蓬”的一声,镇北山被推出了十步开外,弈林仙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他冷笑了笑,道:“师兄,三师弟已丧生在你的贺兰剑下,难道你还要把他唯一的遗孤毙于贺兰掌下吗?有道是,与小辈相较,壮夫之所不为,有话你就对我说好了!“

  弈林仙孙家鼎一席话,道出了他们过去的一段“过节”。事情还得从他们的师傅塞上飞说起。

  宁夏武林高手塞上飞,吸取各家各派之长,创建了“贺兰派”。“贺兰派”虽不能与少林、武当、峨嵋等各大名派抗衡,却也有自己独到之处,尤其是“贺兰剑”和“贺兰掌”,更是为许多武林人物望而生畏。

  塞上飞立宗开派后,共收有三个徒弟,其一是甄福通,其二是孙家鼎,其三是他的义子塞继飞。塞继飞爱妻早年亡故,撇下一女,就是后来的孙明珠。塞继飞长期和义父塞上飞一起过活,视如亲父。

  塞上飞的三个徒弟皆成为名震武林的高手,人称塞上三大金刚。当时尤以甄福通武功最为了得,成为“贺兰派”的掌门大弟子。只是此人多有逆谋,居心叵测,塞上飞怎个不伤心?

  几年以后,塞上飞撒手西归。临死前,别无所遗,只将一把贺兰宝剑留给了义子塞继飞。这把贺兰宝剑乃是用贺兰山里特有的一种乌金铁铸造而成,天下无双,是一件稀世之宝。最先为唐王李渊的护身佩剑,后经历朝历代的流传易主,最后落在了塞上飞手里。塞上飞所以成为名重武林的高手,并开宗立派,其一靠的是自己震世骇俗的武艺,其二靠的就是这把宝剑。

  人,一旦被利欲熏黑了心,是什么样歹毒的事儿也能干得出来的。一天夜里,趁孙家鼎外出不在家的机会,甄福通潜身于塞继飞的房中,盗取了贺兰宝剑,并一剑将自己的同门师弟塞继飞刺死,带上塞继飞的女儿偷偷下了山。后来,甄福通又把塞继飞的女儿卖进戏班,老板给起了个艺名叫艺明珠,成为一名色艺双绝的女伶人。

  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弈林仙孙家鼎离开军中,浪迹江湖十余载,终于找到了艺明珠,花重金赎了出来。孙家鼎一生没结过婚,把艺明珠视若亲生女儿,自己满身武艺尽心向其传授。艺明珠也把孙家鼎当做亲生父亲,尽心照顾,并改名孙明珠。父女相依为命,浪迹江湖,义行天下,武林同人无不钦仰。

  院墙外当弈林仙揭穿镇北山以贺兰剑刺死塞继飞,又想以贺兰掌毙命他的女儿孙明珠时,镇北山脸色铁青,大吼一声,道:“气死我也!”

  镇北山正运劲蓄势要向弈林仙扑去,报杀父之仇心殷的孙明珠娇叱一声道:“狼心狗肺的贼子,看剑!”倏地长剑一挥,“刷刷刷”连向镇北山刺去。镇北山后退了几步,右手一扬,一枚贺兰石子迅疾朝孙明珠击去。眼看贺兰石子就要击中孙明珠的面门,岂料弈林仙跃身一把接在手里,冷笑道:“师兄,你也知道,贺兰石子暗器虽是师傅所创,但在他老人家手里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只在初进门的徒弟中作为课业练习用。师兄,对本门本派用这种玩艺伤人,难道不觉得汗颜?”他转身对孙明珠假嗔道:“珠儿,不准动手,只许站在一旁看热闹,我来接你师你几招。”

  镇北山气撞顶梁,双手发抖,浑身直打哆嗦,两眼恶狠狠地瞪着弈林仙,只拉架作势,却迟迟发不出招来。

  原来,人在气极盛怒之下,心神往往难以摄住,劲儿运转不到一处,致使镇北山一时难以出手。弈林仙挺身一站,立好门户,向镇北山又是一抱拳道:“请师兄赐招吧!”

  弈林仙冷言相讥道:“在师兄面前,小弟怎敢相欺?再说,我这几手半瓶子醋的功夫,自是不值一笑,又怎敢在师兄面前献丑呢?我已有言在先,只接招不出招,不必客气,快快亮招吧!”

  镇北山此时已经醒悟,高手比武,尤如名家临枰对弈,全凭气沉心静的镇定功夫。他调整呼吸,重摄心神,将全身的劲力凝聚到掌上,狠下杀手,以一招贺兰掌法中最险辣的“饿雕扑食”,直向弈林仙胸部拍去。单见他先是运掌如绵,似柳絮飞飘,连绵不断,掌势去向使人捉摸不定,继而挥掌骤下,意在必得。

  弈林仙深知这一掌的厉害,若被拍中,不死即伤。他虽知形势危险,却仍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从容地施出一招“童子拜观音”,两手一合,护住前胸,然后两掌倏地分开,伸臂用力一格,轻描淡写地将镇北山凶猛至极的来掌化解了。

  在塞上飞的三个徒弟中,本来以镇北山的功力最为了得,弈林仙何以出手就将他的来掌轻轻化解了呢?一方面固然是对本门派的掌法熟悉路数,另一方面却是出于功力进退有别。

  贺兰派本是塞上飞集各派之大成而创建的一个武林派别。弈林仙自出道之后,更是摒弃门户之见,吸取众家之所长,进一步发展了贺兰派,自己的功行也日趋精进,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加之他年轻时就不近女色,常以汉时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名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自勉,一直未婚娶,虽已年近六十,却仍气沛力足,人所莫及。

  镇北山呢?情形可就大不一样了。他自从做了青峰寨的寨主后,生活条件好了,再也懒得练功学武,眼见得原来的武功底子日渐消退。再者,武林之中,向以色戒为重,最忌的是一个“淫”字,倘若犯了这个“淫”字,不但为同道中人所不齿,且身体也要受到损失。镇北山整天沉溺于酒色之中,身体怎个不虚垮了下来。鉴于有这种原因,是以弈林仙的功力自然是要远在镇北山之上了。

  当下,镇北山见自己的招式被破,不由得恼羞成怒,把贺兰掌中精华所在的招式连连施展了出来,然而具被弈林仙巧妙地一一化解了。

  镇北山气得浑身哆嗦了起来,大吼一声,向弈林仙连发数掌,怎奈不但掌法凌乱,且已没有什么劲力了。

  弈林仙冷声道:“师兄,我已经领教过了,到此为止吧。”他正色道:“与其残民以逞,不如曳尾于泥涂耳。师兄,听我良言相劝,从今以后,弃恶从善,尚可重新做人,如若继续怙恶不悛,想用别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红顶子,必自食其果。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今天我来,不是和你较技,也不是算旧帐,是为前不久遇难的老友特来取这本《弈阵玄妙图》,我走了。”

  弈林仙刚转身要走,只听得镇北山又是大声吼道:“把书给我留下!”

  弈林仙嘿嘿冷笑了几声道:“好吧,有本事你自己取走!”说罢,他把那个小铁匣“铛”的一声扔在了距镇北山不远的一块大石头上。

  镇北山却没马一去拿小铁匣,他两眼死死盯着弈林仙,两道凶恶的目光恰和弈林仙的严厉目光碰个正着。镇北山心头不由得一寒,刚转身要去拿小铁匣,不料那只伶俐的小猴突然跳到了大石头上,抱起了铁匣,又敏捷地窜到了弈林仙身上。

   霎忽之间,孙明珠再一次猛扑了上来,刷刷刷又是几剑,连连向镇北山刺去。弈林仙却制止道:“珠儿住手,两人打一人为武林同道中人所耻笑。”

  孙明珠停止进剑,怒骂道:“老贼,看在爹爹的面上,权且把你的项上人头寄下,有朝一日找你算帐。”

  弈林仙凛然道:“还有,那把贺兰宝剑这次我就不带走了,也暂时寄存在你家。”他双拳一抱,续道:“我们走了,后会有期!”

  弈林仙和女儿刚转身要走,只听得镇北山又气急败坏地说道:“书你们抢走了,人你可抢不走。我回去就把廉家那小子宰了!”

  “哈哈……”弈林仙一双鄙夷的眸子,在镇北山身上转了转,道:“廉云峰会有人照顾的,此时恐怕早已离开了你的府中,就用不着师兄再费手脚了。”

  话声刚落,父女二人已飘然而去。

  原来,弈林仙与飞龙和尚、凌虚道人是武林中的挚友。夜晚,三人商量好分工合作,弈林仙取《弈阵玄妙图》,飞龙和尚和凌虚道人设法把廉云峰救出甄府。三人早有安排,故而弈林仙对镇北山有此一说。

  残月西沉,曙色欲现。镇北山心里明白,欲待去追吧,自知功力不敌,已不是弈林仙的对手,欲待不追吧,这口气又怎能咽得下去?由于一时气急攻心,他浑身像筛糠也似地哆嗦了起来。

  镇北山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两眼呆呆望着弈林仙父女身影消失的方向,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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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43:0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回

痴情女误会重重

  月华如练,冰轮正转。

  夜色茫茫,林木森森,蜿蜒的山路上廉云峰踽踽独行。

  自从与欧阳天浩分手后,他沿着那条山路一直往前走着,至于要到什么地方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在甄府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是梦是幻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懂得甄府里有坏人,也有好人,有人要害他,也有人在暗中保护他。同是出自一家人,为什么心地不一样呢?至于镇北山巧设美人计等事情,他是一些儿也不知道。而离开甄府以后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一时他更是无法知晓了。

  廉云峰从内心里感谢甄玉姣。要不是她,自己会落到个什么地步,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忽而又有些迷惑不解。那天自己被绑在了弈趣斋的厅柱上,正准备皮鞭加身的时候,为什么甄小姐一出来,就忽然由阶下囚变成座上客呢?在留客斋期间,甄小姐不但每天派丫环春燕送吃送喝,问寒问暖,而且做棋局,赠诗句,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

  廉云峰想来想去,却始终找不出答案。最后,他自言自语地道:“甄小姐真好!”

  廉云峰暗下里夸甄玉姣好,思想上决没有别的想法,更不是男女之间的一种暧昧关系。说来说去,只能是抱恩思想的内心吐露。因为廉云峰不爱别人,他觉得别人也不会爱他。他心里只有一个人,即使在最艰险的日子里,他何曾将这个人忘记过。

  不要说,这个人除了李颖还会是谁呢?

  在甄府的一个多月里,廉云峰常常把留客斋当作自己在养鹿场住的小屋,春燕每次送饭,他也当作是李颖的丫环雪梅。

  当甄玉姣派春燕送去棋局和诗句时,廉云峰想得更多的却是他在养鹿场与李颖第一次见面,李颖给他送去了棋盘和棋书《弈阵玄妙图》的情景。而每当甄府里有金属的响声,他也常常疑为是那悠扬动听的鹿铃声,心中也总是在想:“会不会是颖妹来了?”也难怪,因为廉云峰确确实实爱李颖,一直在真诚地爱着李颖。

  山路崎岖,树影婆娑。廉云峰往前走了一段,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并已经感觉到自己流出了眼泪。透过晶莹的泪珠,眼前浮现出李颖的苍白而又美丽的脸庞。廉云峰心下暗道:“颖妹,两个多月来你在哪里,莫非你生病了?”

  廉云峰后悔自己不该离开养鹿场,何况是不辞而别。于是他心中又想道:“也许在我离开养鹿场不久,养鹿场里又会突然响起悠扬动听的鹿铃声,颖妹那潇洒的身影又会走进我的小房。”想到这里,他心中的语言已是冲破喉咙,变成响亮的呼喊:“颖妹,我对不起你啊!”

  廉云峰本想再回到养鹿场,却哪里知道路径?只好沿着山路继续走下去。一路走,一路想,忘记了肚饿,忘记了疲劳。

  晨星隐退,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开始了。

  廉云峰仍是脚不停步的往前走着,他相信,路总有尽头的时候。

  白昼在迅速地作着更换,不知不觉间金乌西坠,残霞四散。当廉云峰刚翻上一道山岭的时候,又是夜幕初张,星斗横天了。

  他早已疲劳难支,刚坐在一块山石上想休息一下,却忽然传来了水流的龙吟声。他早已口渴得厉害,便起身向着水流的响声望去,见不远处有座小小的石桥,石桥的两边各有几株松树,那潺潺的流水声正是发自桥下的小溪。廉云峰正想走过去喝点溪水解解渴,透过松树枝叶的隙间,却忽然露出了亮光。他猝然一惊,心中暗道:“在这荒凉的山坡上怎会有亮光呢?莫非是鬼火?”

  廉云峰心中微愕,便目不转睛地盯住那亮光,却又感到奇怪。他懂得,鬼火是会随着空气跳动和游走的,可那亮光却一点儿也不动。

  廉云峰好奇之心陡起,他要弄个明白,便举步沿着溪边慢慢往前走去。当快要走近石桥时,这才发现山坡的拐弯处筑了一幢三间房子,土坯茅檐,门窗关闭,那亮光原是透过窗户射出来的灯光。

  廉云峰正想过去看看,忽见山下一点亮光冉冉而来,便急忙闪身一块突兀的山岩后面躲藏起来。

  那冉冉的亮光越来越近。廉云峰看清楚了原来是两个人,片刻已走上石桥。前行的是一穿青色斜领道袍的小道童,手里提着灯笼引路,后面是一年长的老道,黑道袍下白袜云鞋,脚步轻捷,神气飘飘。

  不一会,两位道人走近那幢房子前面,老道伸手轻敲门环,门开后两人进了屋,却又把门关上了。

  廉云峰鼓气勇气,便也走上前去,刚伸手要敲门,却又犹豫了:“里面会是什么人呢?且别冒失。”他走到窗前,只听得里面“啪啪”之声连响,那声音像是有人在频频敲击桌案。

  廉云峰从一条窗缝里偷眼往里望去,见两人在临枰对弈,厮杀正激烈。持红子的是一老者,虽是仲夏时节,却仍暖服加身。他身穿青夹袍,外套兰色旧缎子马褂。虽然不知这马褂系同治年间的,还是咸丰年间的,可是两袖郎当,宽大入时,头上戴了一顶瓜皮帽,虽然看不出是丝织品,还是棉织品,却油光放亮,上面的灰垢大概不会是一两年的成绩。一张漆黑的脸上充满了皱纹,下巴上吊着一束灰不灰、白不白的山羊胡子,敲动棋子时颤抖不休。持黑子的是个年轻公子,身穿浅兰色长衫,三十岁左右年纪,脸如冠玉,唇红齿白,双目炯炯,英气逼人,似是一贵介公子。而刚上来的老道尚未坐定,正站在一旁捻须观弈。

  透过缝隙,盘面上局势倒也看得清楚,双方已走成了顺炮横车对直横车的布局,红方陡然弃子抢攻,下一步按正常走法应上左马,老者置左马于不顾却提了一步车。廉云峰仔细一回忆,盘上的局面恰与《桔中秘》中第一局走完第六回合的形势一样。书中讲得明白,红方这步起横车,弃马诱敌,形成了弃马局,乃抢先之着,为本局之精华所在。黑方能否识破呢?

  年轻公子见有利可图,飞炮打马,果然上当。老者运子如飞,不加思索地走了步进炮,瞄准了黑方的左马。棋下到这里,廉云峰记得清楚,《桔中秘》中讲,以下黑方有退马、退炮、平车、上士等几种应法,不知年轻公子会采用哪一种。

  年轻公子虽多吃得了老者一马,形势却是不利,面对老者的锐利攻势,苦思冥想。无奈走了步退左马。老者频频发动进攻,炮打中卒,双车叠肋,砍士叫将,形成了“大刀挖心”之势,最后黑方绝杀无解。仅对弈了十六个回合,年轻公子便推枰认输。窗外的廉云峰心里暗道:“这完全是《桔中秘》中的着法,两人是有意这样走,还是无意中走成的呢?”

  对于下棋的人来说,棋就是生命,棋就是一切,只要一见了棋,就会忘记一切,不顾一切。屋里,当年轻公子推枰认输,窗外的廉云峰心中慨叹,话不由己地脱口而叹道;“中了《桔中秘》的套了。”

  廉云峰一声慨叹,使得屋内人人吃惊,个个错愕。那老者很快将惊慌的神情镇定下来,朗声问道:“外面是何方高人,请进来一坐。”道罢,起身将门打开。

  廉云峰忙上前一揖到地,道:“晚生乃是过路之人,一时迷失路途,特来贵舍借宿一夜。”

  老者笑声答道:“好说,好说,快快请进。”

  众人坐定,互相道了姓名,廉云峰因正在落难之中,不便以真实姓名相告,仍以甘肃陇西庄魁相答。四人虽是初次相识,却很快谈得投机入港了。

  那老者复姓皇甫,单名一个彦字,一生嗜棋如命。其祖上是乾隆年间的五大朝臣之一,精于棋道,曾于其他四位同僚在宫中对弈六个月,棋艺上颇受乾隆皇帝的垂青。皇甫彦在咸丰年间曾做过侍郎,因受祖上的影响,从小酷爱棋艺,咸丰皇帝在热河驾崩后,权柄落在西太后慈禧手里,朝纲日昏。皇甫彦不愿为官,想到“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之理,便到这深山里结庐做起隐士来,并以青山楼主自誉。幸得小有积蓄,生活上也还过得去。皇甫彦遍阅棋书,精于棋艺理论,闲来无事著书立说,找人展枰对弈两盘,虽说是以白云为伴,以野鹤为友,倒也逍遥自在。那位老道是这山后不远处一座道观的道长,道号亦清,平时也是致力于象棋,乐在棋中,经常与皇甫彦研讨棋艺,摆盘对弈,往往深夜不散。而那位年轻公子,是就近村镇上的一位乡宦子弟,名叫石天云,尽管棋艺不精,对象棋却是颇有研究,成为皇甫彦的座上客。

  有道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四人刚互相通了名姓,亦清道长技痒难忍,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想来庄相公必然精于棋艺,何不让贫道领一盘?”

  廉云峰谦然道:“晚生只是初谙棋艺,怎敢在老前辈面前献丑?”

  亦清道长笑道:“切磋棋艺,何须客气。”说着已将己方的十六个棋子按线就位摆好。

  皇甫彦一旁道:“庄相公行了一天路,想必不未用饭吧,我给热点饭菜,不妨你先陪亦清道长杀一盘!”

  廉云峰只好将己方的棋子摆好,便持炮挟车地与亦清道长厮杀了起来。

  廉云峰在棋艺上已跻身于国手的行列,一般人怎会是他的对手?亦清道长走棋虽中规中矩,有一定的攻杀能力,却哪里抵挡得了廉云峰的凌厉攻杀?未等得皇甫彦把饭做好,已是输了一盘。两人重又将棋子摆好,进行第二局的对弈,亦清道长又败下阵来。

  廉云峰道声:“老前辈承让。”

  亦清道长丝毫没有输棋不悦的表示,面带笑容,说道:“庄相公棋艺好生了得,温酒斩华雄,皇甫老儿饭没做得,就连胜两局,贫道哪里是对手。”

  说话间,皇甫彦已把饭菜在炉子上热好,虽十分简单,廉云峰却吃了个响饱。

  皇甫彦来不及收拾碗筷,早已把棋子摆好,他见廉云峰没怎么费力就连胜亦清道长两局,也想伸量一下廉云峰的棋力,道;“庄相公在棋艺上想必有惊人之举,老朽也来试一试。”

  廉云峰刚吃完饭,肚饱神足,弈兴大起,说道:“老前辈过奖了。老前辈既然乐意赐教,晚生求之不得。”

  两人轻车熟路,完成开局后,很快就进入了中局的僵持阶段,枰上局势一时优劣难判。对弈中,廉云峰发现皇甫彦的棋艺绝非庸手可比,他棋风稳健而细腻,一开局就严加防守,把自己的阵营构筑得铜墙铁壁也似,无懈可击,使对手无法进攻。不但如此,皇甫彦在严加防守的基础上,伺机反击,使得对枰上局势波澜起伏,精彩动人。

  外面玉兔东升,月光清明;屋里频敲棋子,厮杀正酣。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走完五十个回合,兀是胜负难分。不想在以后的对弈中皇甫彦走了步平车中路的软着,被廉云峰抓住了战机,车马炮联袂进攻,把皇甫彦的几个大子相继逼退了回去,最后一步马奔卧槽,终于构成了杀势,皇甫彦只好认输。

  廉云峰笑道:“这局棋想必是老前辈故意相让。要不是平车中路那步棋,晚生是没有赢棋的。”

  皇甫彦也笑道:“有道是棋错一着,满盘皆输,这话委实是有道理。来,来,来,再下第二盘。”

  两人换子再战,厮杀更为激烈。第二局苦战了近百个回合,兀是难分高下。到后来出现了红方马炮士相全对黑方单马士相全的局面,执红棋的廉云峰怎个不晓得,这是个红胜局。黑方虽有象肩马作为掩护,过河牵制红方炮位等防御手段,红方胜来却不难,但他想到,不可挟技凌人,何况皇甫彦的棋艺并不比自己差多少,便主动提和。皇甫彦直言不讳地笑道:“看来庄相公不想剃我的光头,和就和吧。庄相公棋艺超卓,前程无可限量也!”

  一旁观弈的石天云本来也想与廉云峰较量两盘,见廉云峰棋艺如此厉害,跃跃欲试之心只好按下。

  皇甫彦等三人,对廉云峰的棋艺无不佩服有加。他们本来都是当地一带的象棋高手,很少能有人与其匹敌,经与廉云峰一对弈,方始觉得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不胜感慨。

  夜已深沉,亦清道长和石天云同时离去,廉云峰与皇甫彦同榻而眠,一宿无话。第二天,天刚放亮廉云峰就起了床,向皇甫作谢告别,打算回养鹿场去,因为他心里一直在惦念着李颖。

  皇甫彦呢?却硬要留廉云峰再住几日,以便探讨棋艺,并说自己正在撰写《梦入神机续集》,有几局高深的棋局需要得到廉云峰的帮助。廉云峰正犹豫不决,却见昨天晚上引亦清道长上山的那一小道童一步闯了进来,向廉云峰稽首道;“我们道长有请,请庄相公到观中去一趟。”

  廉云峰问道:“不知亦清道长有何吩咐?”

  小道童答道;“到底有何事,我也不知道,道长只说务必把庄相公请来。请庄相公赏光。”

  皇甫彦道:“庄相公,既然亦清道长请你去,你就去好了。虽说是荒山道观,倒也别有一番景致,到那里去赏玩一下,却也值得。”

  廉云峰辞别了皇甫彦,随小道童缓步走下山来,心中一直在盘算:“亦清道长请我去,到底会有何事呢?”

  清晨,荫绿的山坡上,百鸟啁啾,明丽的阳光照耀着满山遍野盛开的山花,草丛上露珠在闪着亮光,晨雾象轻纱似的被慢慢地揭开。

  廉云峰跟随小道童走下山坡后,绕过一座陡峭的高山,果见山下有一所道观。观前古木参天,气象宏伟,好大一片院落。廉云峰加快了脚步,来到观前,抬头一看,见一块匾额写着“玉玄道观”四个大字,山门前正在两位道人,见了廉云峰很是恭谨,忙放下手中的扫帚向前稽首。

  廉云峰肃容入观,见亦清道长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在月洞门前等候了。廉云峰忙上前见礼,亦清道长稽首还礼,道:“庄相公请随我来。”

  经过曲径回廊,廉云峰跟随亦清道长进了客厅,又一名小道童献上茶来。廉云峰刚要举杯喝茶,只听屋内一人朗声道:“廉家兄弟,你让我找得好苦!”

  话声甫毕,人已奔到,正是那天夜里救廉云峰出甄府的欧阳天浩。廉云峰刚起身见礼,欧阳天浩又向屋内招呼道:“萍妹,出来见过廉家兄弟!”

  廉云峰抬头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只见从里屋款步走出一个美貌的少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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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43:00 | 只看该作者

  多么熟悉的面孔啊。鹅蛋脸儿,嘴绽樱桃,星眼流波,梳了一个如意头,前面的覆发直罩到眉毛上,上穿一件葱绿色的单衫,下系一条黑纱裙,冉冉向廉云峰走来。直如玉树临风,洗尽了繁华习气。

  廉云峰心中暗道:“这不是甄府里的甄小姐吗,怎么欧阳天浩称呼起萍妹来了?”

  正在这时,美貌少妇已朝着廉云峰盈盈福了下去,廉云峰忙还礼道:“多谢甄小姐救护之恩!”

  这位少妇正是新婚不久的周丽萍。她见欧阳天浩一旁笑而不语,深情地看了廉云峰一眼,秀眉一扬,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不说,轻身走回了内屋。

  只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一系列的阴差阳错,不但廉云峰疑团塞胸,亦清道长也疑云难解。欧阳天浩称“庄相公”为廉家兄弟,使亦清道长更是如同塞进了闷葫芦;而欧阳天浩称“甄小姐”为萍妹,却又使廉云峰好似坠入五里雾中。两人几乎同时向欧阳天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欧阳天浩转向廉云峰道:“亦清道长与先父有八拜之交,我小时候也长期得到道长的抚养,不妨把事情的一切讲说清楚,以便今后好得到道长的帮助。”他又把脸面转向亦清道长续道:“在座的这位庄相公,不过是化名罢了,他的真名叫廉云峰。”

  于是,欧阳天浩把廉云峰一家如何被害,廉云峰被镇北山软禁留客斋,以及周丽萍被抢进甄府,自己县衙告状被害,祁连山学艺,找镇北山报仇,救廉云峰出甄府等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廉云峰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么甄小姐怎么就变成了萍妹了呢!”

  欧阳天浩轻轻呷了一口茶,抿了抿嘴笑道:“这就多亏镇北山的美人计了。你和妹妹廉红英逃出法场后,……”

  欧阳天浩刚把话讲到这里,廉云峰喜不自制地忙问道:“怎么,红英妹妹还活着,她在哪里?”

  欧阳天浩脸上现出了明朗的表情,眉飞色舞地道:“就朝廷所张贴的悬赏告示来看,她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她的下落,以后我们再慢慢打听。”

  廉云峰欣喜若狂,道:“我的好妹妹,你还活着,谢天谢地!”

  欧阳天浩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一双精华内含的眸子在廉云峰身上缓缓地转了转道:“只要红英妹妹活着,我们就有办法找到她。你且听我把事情的经过说完。”

  接着,欧阳天浩把镇北山如何设美人计,放长线钓大鱼,意在引诱和捉拿廉红英等事情也都讲了。廉云峰忙问道:“可是成婚的事我怎么一些儿也不知道?”

  “你怎会知道呢?”欧阳天浩略有所思,伸出了三个手指,道:“那是你离开甄府三天以后的事了呀。”

  廉云峰仍是不解地问道:“那么你又是怎么代替我去应付拜堂成亲等事的呢?”

  欧阳天浩嘴角拉起两道微微的细纹,冷笑一声道:“皆因你我的长相太相似了。成婚那天,甄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后来,我与飞龙和尚、凌虚道人联手,打败了前来追赶的甄氏三兄弟。我与他们分手后就来这里了。”

  廉云峰不胜之喜地道:“镇北山老贼弄巧成拙,使得一对从小青梅竹马、爱重情深的爱侣巧结良缘,完成大礼,可喜可贺,真可以再写一部《今古奇观》了。

  亦清道长一旁插话道:“天浩也是昨天晚上刚到这里来。我从皇甫老儿那里下来后,他一见了我的面就打听你。我不敢冒认,于是一起早就派人把你请了来,倒也巧得很。”

  客厅里三人谈锋正浓,热气颇高。不知是一时兴奋,还是心情过于激动,廉云峰满脸渗出了汗珠。

  亦清道长目光炯炯,一会儿盯向廉云峰,一会儿又盯向欧阳天浩,笑道:“贫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廉云峰道;“道长有话尽管讲来。”

  亦清道长道:“你们两人长相委实是太相似了,真像一对孪生兄弟,何不结为金兰之好呢?”

  廉云峰与欧阳天浩欣然同意,当下由亦清道长带领两人去了三清大殿,上了香,烧了纸,廉云峰和欧阳天浩朝上跪了,对着元始天尊的塑像磕了头,双双盟誓道:“神明在上,我二人虽不是同胞兄弟,却胜似同胞兄弟,愿同生死,共患难,决不相弃。”

  欧阳天浩比廉天峰年长四岁,居兄长之位,廉云峰向哥哥施了一礼。三人离开三清大殿,回到客厅后廉云峰又向周丽萍施礼,亲热地叫了声:“嫂嫂!”

  四人无不高兴,刚吃罢早饭,皇甫彦与石天云走了进来。因都是多年里的知心之交,谈话间亦清道长把廉云峰的真实来历,不幸遭遇以及与欧阳天浩结拜等事讲了,二人大喜,赞道:“怪不得廉相公棋艺如此高超,原来家学渊源。”

  自此,廉云峰与欧阳天浩和周丽萍,便在玉玄观客居了下来,与亦清道长、皇甫彦、石天云纹枰对弈,切磋棋艺,满腹的忧愁却减去了不少。

   一天,吃罢晚饭后,不觉到了掌灯时分。廉云峰在自己的客舍里正面对棋盘研究棋艺。周丽萍敲门而进。廉云峰刚叫了声“嫂嫂”,周丽萍急嘴快舌地道:“在甄府时我就说过,拜你为师。今天,我特地登门求教来了。有一棋局,我怎么也拆解不开,兄弟你帮我拆解一番。”

  廉云峰将棋局摆好,原来是一车兵残局,沉思片刻,便很快找出了取胜方法,一一给周丽萍讲解清楚。周丽萍听得口服心服,不由得向廉云峰开玩笑道:“下棋不同于别的,只有状元师傅,没有状元徒弟,廉兄弟在棋艺上,看来你永远是状元了,我就做一辈子徒弟吧。”

廉云峰脸色略现红润,笑道:“嫂嫂取笑了,嫂嫂只要肯于努力,在棋艺上一定会超过师傅的做状元的。”

  周丽萍一双秀目缓缓从棋盘上移开,看了一眼廉云峰道:“状元到不敢当。我想只要勤学苦练,棋艺一定会得到进益的。”

  周丽萍在甄府时就嗜棋成迷,离开甄府后,益发被象棋迷住了。正如武林中所说的“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天到晚,她心里想的几乎全是车马炮,睡梦中嘴里还喊“将军”呢。如今,有了廉云峰这样一个好兄弟,也是棋艺上的好老师,她要抓紧时间学几手。

  当下,周丽萍请廉云峰拆解完棋局,仍迟迟不肯离去,便软语相求道:“下棋找高手,弄斧到班门,听人说越是跟你们这些高手对弈,棋艺就提高得越快。我的好兄弟,你跟嫂嫂下一盘吧。”

  廉云峰微微点了点头,道:“只要嫂嫂愿意下,小弟定当奉陪到底。”

  于是,两人摆盘对垒起来。霎那间,十来个回合走罢,进入了中局的扭杀阶段,廉云峰面对棋盘在认真思考,周丽萍更是全神贯注。

  客舍里静极了,毫无声息。

  正在这时,窗外突然传进了似是有人的抽泣之声。几乎在抽泣声响起的同时,一个纸团穿窗飞进,“啪”的一声落在了棋盘上,将满盘棋子打乱了。

  屋里两人无不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起身朝窗上望去,窗户半掩,却什么也没看见。

  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从那惊恐的眼神可以看出,委实是吃惊不小。

  廉云峰伸手拿起纸团,打开一看,不由得双手颤抖起来。那娟秀的字迹,使人多么熟悉啊。顿时,字里得间似曾隐现出一张秀丽的脸庞,响起了喃喃话语。廉云峰见那信写道:

  “一种强烈的预感,如今已成为现实。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褪了色的记忆仍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月下我们也曾山盟海誓:海枯石烂,永不相弃。随着感情的发展,不论在什么场合,也不论什么时间,你的影子总是出现在我面前。我忘不了你,离开了你,我觉得生活就失去了光彩。鉴于此,我几乎把我的感情,我的爱,我的一颗心,这一切都奉献给了你。然而,现实是那么无情,如今我失望了。”

  信看到这里,廉云峰突然感到那张脸膛变成了嗔怒,喃喃话语一下子变得是那么尖利,近似控诉了。廉云峰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碍于周丽萍在场,他用牙齿狠狠咬了下嘴唇,竭力控制住自己即将暴发的感情,继续往下看那信:

  “我怎么心想不到,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你欺骗了我,欺骗了我的感情,欺骗了一颗纯洁的心,我不该爱上一个不属于我的人。伤心、痛苦中,我感到了人世间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是那么虚伪,毫无价值,既不值得珍视,更不值得留恋。你带给了我那么多甜、酸、苦、辣、我全都能忍受,唯独这样的事,我怎么也忍受不了。我宁愿生活在真诚的泪水中,也决不让虚伪的感情所困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们只好到此分手了,祝你新欢快乐。”

  廉云峰看到这里,一颗不被了解,受了委屈的心,猝然像挨了一刀,急剧地收缩着。禁不住泪水盈眶,他用手捂了鼻子和嘴巴,竭力想掩饰住内心的酸楚,透过莹然的泪珠,继续把信看完。

  “我喜欢陆放翁的《钗头凤》了,词中艺术的再现了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悲剧,真挚的感情总是容易引起人们内心的共鸣和联想。这首词,想来你也很熟悉,不妨笔录下来供你再细细体品一番:

   红酥手,

   黄滕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

   欢情薄,

   一怀愁绪,

   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

   人空瘦,

   泪痕红溢蛟绡透。

   桃花落,

   闲池阁,

   山盟虽在,

   锦书难旗托。

   莫,莫,莫!

   被抛弃者泪笔

  廉云峰泪眼模糊,浑身哆嗦,近似痉挛,却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突然,他如同一头发了狂的雄狮,飞步冲出了客舍,追出了观门。蒙蒙夜色中,只见一个矫捷的身影飞身上马,狠加一鞭,奔驰而去,留下了一串悠扬动听而又急促的铃声:叮咚,叮咚,……

  廉云峰如疯似狂般随后追去,尽管他已用了最大的跑速,却是越追越远,不一会奔马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光如水,良夜迢迢。

  廉云峰站在山坡上,呆呆地望着奔马消失的方向,山谷里回响着他声嘶力竭地喊声:“颖妹!颖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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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4 14:43:00 | 只看该作者

楼主收集的资料还真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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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47:0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回

醉仙楼盲战群豪   

茫茫夜色里,飞马而去的正是李颖。   

此时,她的一颗芳心,时而像一盆火在燃烧,时而又像掉进了冰窟。她再也无法制止内心伤痛的激荡,如同闸门挡不住洪水那样,再也压抑不住了,手中举起的马鞭,频频向马屁股抽去,青骢马如同腾云架雾一般往前飞去。  

 廉云峰追出观门时的喊叫声,她不但听得见,而且听得十分清楚,却偏偏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几鞭,此时,她心里别无他念,既不想扑灭胸中的火焰,也不想溶化心头上冻结的寒冰,她只有一个念头:“快快离开这个使人伤心的地方,让青骢马儿驮着我尽情的跑吧,跑死拉倒,埋骨荒山。”   

一个月前,李颖病了一场。自从那天在养鹿场与廉云峰互赠诗句后,她心里一直美滋滋的,陶醉在热恋的满足之中。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时而喜,时而怒,时而嗔,喜怒哀乐无常,到底是什么病,谁也说不上来,李颖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卧床不起。病床上,她的脑子里何曾一时一刻离开过廉云峰?为了能及早治好病,好去养鹿场看望廉云峰,她也曾让丫环雪梅多方求医,但医治无效。

一天大街上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自称医术高明,能治百病,雪梅便把和尚请回了家。和尚既不给李颖把脉,也不给李颖开药方,走时只留下四句诗:“病里莫生嗔,宽心保病身。情医不死病,佛化有缘人。”   

李颖破诗解词,是何等的聪明,然而对于癞头和尚这四句诗,却百思不得其解,更无法领略诗中的深刻含义。但又好生奇怪,由于李颖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癞头和尚这四句诗的含义,别的事情可就想得很少了。不治自医,病也就好了。   

李颖病好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养鹿场看望廉云峰。她暗自思付:“一个多月来,自己思念云哥,云哥也一定在思念自己。”  

她廉云峰喜欢怀中之物,这天她买了两瓶上好的白酒,扳鞍上了青骢马,往养鹿场驰去。   快到迎顶桥时,李颖在马上挺直了身板,放目往对面桥头的大柳树下望去,想看看廉去峰有没有在树下等她。每次来养鹿场经过顶桥时,这已成为她的习惯动作。   

然而,使她失望的是大柳树下一个人影也没有,微风中只有垂桂的柳条在无聊地飘来摆去。   过了迎顶桥,李颖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直向养鹿场奔去。当她来到廉云峰住处的门前时,见门没锁,心理不由得一阵欢喜。然而,待她推门进去一看,却是大失所望。只见屋里、被褥帐子,桌椅用具,杂乱无章,上面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却哪里有廉云峰的综影。顿时,李颖如同轰雷击顶,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晕倒。她泪如泉涌,强自支持住自己,连声呼道:“云哥,你上哪去了?你为什么不等我?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李颖思绪纷繁,心乱如麻,痛苦极了。最后,她在一片惆怅、迷惘中离开了养鹿场,回到了家。   

李颖的心如同变成了一片薄膜,即使是最琐细最轻微的刺激,诸如别人的欢乐与悲哀的波动,都能使她的心起应而发抖,甚至要振碎。在卧室独坐的时候,她感到自己如同置身于冰窖之中那样悲凉。她觉得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是伶仃孤独的,她心里积满了无数话,无数的泪。她常常这样想:“我心里只有云哥一个人,难道云哥心里就一点也没有我。”   

连日里,内心的烦闷、苦恼和孤独,使李颖再也无法忍受了,她毅然做出了决定:“我找他去,就是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回来。!”   

李颖偷偷地离开了家,身背雕弓,踏上了迷惘的旅途,陪伴她的只有那匹青骢马。李颖虽说不很精于武事,但却练就了一手百步穿扬的好箭法。这张雕弓,一路上自然是给她壮了胆。   事情委实是巧得很,就在甄府张扬着大办喜事那天,李颖来到了青峰寨。   一般富贵人家大办婚事,习以为然,对于甄府的婚事,李颖既没上心,更没过问。她落店投宿后,刚要上床安歇,隔壁里忽然传来了两位房客的对话声。   

一个粗犷的声音道:“你猜,甄府的东床快婿是谁?”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管他是公子还是王孙,与你我无关。我们把廉云峰那小子救出来,就算完成了任务。”   

李颖听到这里,心头先是一喜,继而又是一凛,不由得心中暗道:“难道他们说的真的是云哥?莫不是云哥已落在坏人之手。”   

她屏住呼吸,继续听隔壁的对话。   

粗犷声音道:“你说弈林仙去取那件物事有把握吗?那么大个甄府,书放在什么地方,宛如大海里捞针,哪里就捞得到?”   

苍老的声音道:“捞到捞不到那是弈林仙的事,我们只管救人好了。”   

粗犷声音道:“分工时,弈林仙自动提出要去取书,想来必有高明手段。” 苍老声音道:“听说那本书叫做什么‘下棋真妙图’,上面记载的都是千古神仙们下棋的着法。?”   

粗犷声音道:“可不是,即使不认得车马炮的人,只要一看这本书,立刻就会成为天下无敌手的象棋高手。真是价值连城的好书,要不慈禧太后怎么会满天下张贴了悬赏告示找这本书呢。”   

李颖心里明白,暗自思付道:“他们所说的‘下棋真妙图’,想必就是云哥所带的那本《弈阵玄妙图》了。”   

粗犷声音又道:“今晚上咱们真不该去救他。这小子没有良心,怎可认贼做父,做起镇北山的门婿来了呢?”   

苍老声音道:“阿龙,你到底说的是谁?”   

粗犷声音骂道:“就是廉云峰那小子呗。今天与镇北山的千金小姐成亲的正是他。”   

李颖一颗脆弱的心骤然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苍老声音又道:“我们先把他救出来,然后再好好教训他一番。”   

隔壁说话的房客,一位是飞龙和尚,一位就是凌虚道人。白天,他们已和弈林仙父女商定好,晚上分头到甄府里行动。但他们的客舍与李颖所住的客舍,中间只有一板之隔,所以李颖听得清清楚楚。当她听到“今天与镇北山的千金小姐成亲的正是廉云峰”时,只觉得朗朗晴天像突然塌了下来,整个宇宙的重量一下子压在了自己身上。她胸中如同轰然响了个炸雷,那片“薄膜”也似的心,被震成了碎片,冲破躯壳到处飞扬着。 “难道这是真的!”李颖悲痛欲绝,一整宿泡在了泪水之中,并挥笔给廉云峰写了那份“绝情书”。 第二天,她本想到甄府门前,设法找人把“绝情书”交给廉云峰。可一打听,新郎新娘已双双逃走。   

强烈的刺激,使李颖如同一只受了重伤而又疯狂的梅花鹿。她飞身上马,离开青峰寨,只把手中的马鞭连连向青骢马的屁股上狠劲抽去,沿着山路急驰如飞。到底要到哪里去,她根本没考虑,只嘴里不住的低语着:“云哥好狠心,你害得我好苦,……”   

马奔一日,天色渐晚,前面来到一个去处。李颖飞马狂奔了一天,一颗受到强烈刺激而又难以自制的心稍有平缓,这才突然感到了浑身疲劳和肚中饥饿。   

夜色四合,星闭满天。李颖一松马缰,她放慢了速度,倏见前面古木参天,殿常宏伟,隐约中有好大一片院落。   

她跳下座骑,将青骢马拴在一株柏树上,走上前去,见有一块写着“玉玄道观”的匾额,方知原来是一座道观。   

李颖悄悄进了观门,见曲径两侧,全都是盛开着的桃花,虽花色模糊,却是幽香扑鼻,中人欲醉。她感到奇怪,心道:“时光仲夏,别处的桃花早已开过,落英成泥,为什么这里的桃花仍盛开着呢?”她不由得想起了唐朝大诗人白乐天游大林寺时所写的一首诗,心中默念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   

李颖本来是最喜欢桃花,此时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赏花,吟诗?便沿着曲径往前走去。   转过一座凉亭,陡见一所房舍的窗户放出了灯光。窗户半掩着,李颖走上前去,放目往屋里一看,不看犹可,这一看只看得她浑身发抖,心肺几乎要气炸。   

李颖见屋里一位丰神俊逸的青年男子正在与一位俊俏的少妇下棋,两人嘴角皆挂着微笑,畅心之极,快乐之极。   

仔细一看那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日思夜想,到处要找的廉云峰。不要说,那位少妇想必就是燕尔新婚的甄家小姐了。   

霎那时,李颖心里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油儿、盐儿、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了一起,酸、甜、苦、辣、咸、竟说不上是什么味儿来了。她先是心中暗自祝贺道:“祝贺你们,在天永成比翼鸟,在地永结连理枝,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继而又默念道:“屋里只见新人笑,焉知窗外有人啼?”   窗外的李颖,恩恩怨怨,啼笑无常。   

蓦地她心中的醋火如同烈焰“腾”地而起,嘤然哭出声来,随手将早已写好的“绝情书”,揉作一团,从半掩的窗缝中扔了出去,转身就跑。   

当廉云峰追观门时,她已是飞身上马,奔驰而去。后面廉云峰发出的“颖妹,颖妹”的叫喊声,马背上的李颖明明听得清清楚,却全当没有听见,嘴里只自语道:“以后我再也不见你了,以后我再也……” 星转斗移,月色空明。   

29#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48:00 | 只看该作者

也不知过了多久,廉云峰像一座雕像也似地站立在山坡上,一直痴呆呆地向青骢马消失的方向望着。  

 他上身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汗衫,夜里尽管山风比较凉,但他却全然没有知觉。因为他心里好像一直在燃烧着一团希望的火,总觉得颖妹会拔转马头再回来,那悠扬动听鹿铃声会在他耳畔突然响起。  

 星月满天,空山寂寂,却哪里有人影、铃声?   

不知过了多久,山下走上一男一女来,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廉云峰的身后,他却一点没有感觉。只听女的道:“廉兄弟,莫不是在这里站傻了,快回去吧。”

上来的正是欧阳天浩夫妻。当廉云峰追赶李颖如疯似狂地追出观门后,正在和他对弈的周丽萍急忙找了欧阳天浩。当他们出得观门,廉云峰早已追回五、六里不见身影了,致使夫妻俩找了好长时间,才在离玉玄观较远的一座山坡上打到廉云峰。   

欧阳天浩上去一把拉住廉云峰的手,道:“云峰弟,走,跟我回去!”   

廉云峰被欧阳天浩拉了手,一步步走下山来。   

一路上,不论欧阳天浩和周丽萍怎样逗他说笑,廉云峰却一句话也不说,他面不着情,已麻木得像一个木头人。   

神经上的麻木,使得廉云峰处于如痴如呆的状态中。好在有欧阳天浩夫妻的精心照料和良言相劝,几天后方始好转,吃饭和睡觉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周丽萍向廉云峰开玩笑道:“好兄弟,那天晚上是不是天上下来位女神仙,一下子就把你的魂儿领走了?快告诉我是位什么样的好姑娘,咱们去请齐天大圣孙悟空,也要把她找回来。”   

廉云峰羞红了脸,仍是没说话,不过却朝周丽萍笑了笑。这也是几天来,周丽萍第一次看到廉云峰笑,自然是莫大的安慰。   

一天,石天云来到了玉玄观客舍,他本来想找廉云峰下棋,可听周丽萍讲他的情绪一直未恢复正常,仍是整天闷闷不乐。于是石天云提议带他出去玩玩,散散心。   

石天云性格豪放,为人慷慨大方,因家庭条件优裕,常把银两拿来救济苦难中人,因此朋友甚众。一旦需人相助,自必登高一呼,从者云集。   

廉云峰呢?他的性格和为人,与石天云有许多相似之处,加上两人年龄相差无几,各方面都很投合,虽与石天云相识不久,却已成为莫逆之交。   

石天云的到来,确实使他非常高兴。便兴致勃勃地跟着石天云出了玉玄观。   

一路上,山川秀丽,花红柳绿,倒也赏心悦目。渡过一条山溪,两人刚上得一座高山的半山腰,只听得一阵格调欢愉的歌声传了过来: 一溪流水水流云, 雨霁山光润; 野鸟山花破愁闷, 乐闲身, 拖条藜杖家家问, 问谁家有酒, 见清帘高挂, 高桂在柳岸杏花村。   

廉云峰颇谙音律,一听这歌声就知道是“越调,小桃红”,曲调轻快而欢乐,歌词充满悠闲消遣之意。他不由得心下纳闷道:“是何人在这半山腰里引吭高歌呢?”   

言念未已,只见山梁的背后倏地转过一个人来,那形象和打扮足够十五个人瞧半个月。

来人约过六旬的样子,穿一袭补钉压补钉、油灰光亮的黑布长衫,中等身材,瘦得像根竹竿。花白头发下面安置了一副尖嘴猴腮,面黑颧耸的蝇脸,干瘪的脸上尽管全是灰垢,却掩盖不住布满了的皱纹,仿佛地图上密集而纵横的河网。尤其他头上的那一顶瓜皮小帽,更是大显“风采”,早已破旧得千疮百孔,一束束花白头发,如同压在石板底下的小草遇到了春雨,从小帽的破洞洞中顽强地钻了出来。想不到,那悦耳动听的歌声发自这叫化子般的老人的躯体。   

驼背老人见上来了两位身长玉立的青年公子,便停住了脚,举起手中的酒葫芦,操着地道的南方口音道:“二位公子要不要喝酒?这里有好酒。”说着,摇了摇酒葫芦。   

廉云峰从小嗜酒如命,自从客居玉玄观后,嘀酒未沾,适才听得驼背老人的歌声,不由得酒瘾大发,喉咙阵阵发痒。当老人摇动酒葫芦时,那酒响声已使得他酒瘾难忍了。石天云推了一下他肩头道:“走,今天管你个够!”   

两人刚转身要走,只听驼背老人嘻笑道:“这样好的美酒你们为何不喝?你们不喝我喝。”说罢,驼背老人打开葫芦塞,仰脖“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口。   

廉云峰益发为那美妙的歌声所动,酒瘾也来得益发厉害了。石天云一把拉住他,加快了脚步。   

两人往上攀登了约半个时辰,远远望见山顶上一座楼阁凌空而筑,画栋雕梁,飞檐鎏瓦,委实是宏伟壮观。   

两人上得山来,廉云峰见楼前挂了一块黑漆匾额,上有“醉仙楼”三个金书大字,运笔苍劲,萧洒奔放。醉仙楼门曰:长风吹月渡海来。下联曰:遥劝仙人一杯酒。再看横批,更是别致,乃是“一醉方休”四个字。   

廉云峰随石天云进了醉仙楼,厅内语声喧哗,酒香扑鼻,有人在独酌,有人在对饮,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还有人闹中取静,在纹枰对弈,却也热闹非常。   

石天云忙把廉云峰请上了楼。楼上雅座,果然不同,只有几位穿着讲究的人物在窃窃私语,见石天云和廉云峰上来,都起来致礼,石天云忙给大家介绍,厅的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名人字画,内容全与酒有关,有李白的《将 进 酒》、《月下独酌》、《把酒问月》、陆游的《醉 歌》,苏轼的《夜饮东坡醒复醉》,名画有《醉仙图》、《沽酒归》、《群芳宴》等,琳琅满目,十分雅致,只东墙的正中挂了一方大棋盘,与字画的装配格调上显得很不一致。   

廉云峰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坐了,放眼楼下望去,见山川秀丽,大地景美,樵夫荷担,牧童横笛,山歌互答,此乐何极,正所谓“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廉云峰触景生情,感慨万千,不由得想起了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词句来,便轻声吟哦道:“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说起这醉仙楼,本是石天云所开设的一座高雅酒楼,仅下面一楼对外营业,二楼却上一些棋友、酒客聚会的地方。石天云自诩“醉仙楼主”,经常与一帮酒客、棋友品酿对弈于此,倒也快哉。   

石天云正在与一位身穿绉长衫,细纱马褂,缙绅模样打扮的老者私语,一位短装束,身材魁梧的壮汉,上前央求道:“楼主,多日没见到您的精彩棋艺了,谅必又有新的进益,何不为我们表演一盘,使我们一饱眼福呢?”   

石天云自谦道:“今天不是我献丑的时候,。”他指了指正在对窗观山景的廉云峰,续道:“这是我的好朋友,是弈林界罕有其匹的一位高手。今天特地把他请了来,给大家做精彩表演。”   

听说是一位少见的弈林高手到了,厅内在座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在廉云峰身上,见他年纪轻轻,仪表非凡,暗下里称赞不已。但也有人窃窃私语,道:“弈林中尽有浪得虚名之辈,这等年纪怎的就会成为罕有其匹的象棋高手了呢?除非在娘胎里就学会了下棋。倒要看看他的棋艺如何。”   

他们的私语的声音尽管很低很低,却俱廉云峰听在耳中。他全当没有听见,只心中怏怏不乐。   厅内,议论之声正隆,石天云朗声道:“大家静一静。今天就不单独对弈了,请我这位朋友给大家表演车轮战,一对十。”   

石天云话音刚落,厅内又是一片谈论声。 “一对十?除非他长十个脑子。” “这十盘棋,咱们少说也赢他八盘。” “如此说来,车轮战岂不要变成车轮输。”   

当石天云宣布一对十车轮战后,廉云峰本想起座谦虚一番:“在诸位前辈、高手面前,晚辈怎敢逞能。”可当他听了适才的议论之声,心中的怏怏不乐,已是变成颇为恼怒了,暗道:“下棋讲的实力,今天我若不拿出真实本事来,谅必你们也不服气。”想到这里,廉云峰朗声道:“我再加一个条件。”众人只当廉云峰怯阵了,提条件,想找台阶下台,于是有人反唇讥道:“下棋也不能怯阵。楼主已讲好,一对十,我们就是要看一看这一对十的车轮战如何下,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嘛。”   

廉云峰肃容道:“我不是怯阵,我要盲战背阵。”   

有人迫不急待地问:“何为盲战背阵,倒要领教。”   

廉云峰“哼”一声道:“背阵就是下蒙目棋。你们十人明下,我暗下。即背转身去,不看棋盘。”   

廉云峰话语甫毕,厅内又是一阵议论声。 “简直是开玩笑,这样的对弈,恐怕开天辟地以来还未有过。” “太小看我们的棋艺了。” “杀一杀他的狂妄之气,今天这十盘棋全让他吃鸭蛋。”   

正在这时,只见石天云泰然道:“别嚷了,快把桌子摆好。”   

于是大家分头搬桌调椅摆棋盘,一片杂乱的磕碰声过后,十九方桌已一字儿摆开,每张桌上棋盘棋子也都摆得整整齐齐。石天云一数,上阵应战的只有八位棋手,便对那位身材魁梧的壮汉道:“到楼下去找两位 棋手和十名走棋的来。”   

霎时,两位棋手和十侠代廉云峰和十位代廉云峰走棋的人上得楼来,大家按座位坐好,石天云报着。十盘棋,廉云峰皆执黑棋走后手。他仍坐在窗前,背对十副棋盘,从容之极,似是仍在玻璃前观山景。   

一场别开生面的棋艺较量开始了。   

按照台次的顺序,棋手每走一步棋,石天云便用高吭响亮的声调报出,是什么棋子,从什么位置走到什么位置,都一一报得清清楚楚。   

廉云峰时而闭目沉思,时而放眼观看窗外的景色,不慌不忙,从容以对。他思路敏捷,算度准确,运子如飞。响亮的报着声和此起彼伏的落子声中,尚不到半个时辰,有五盘棋廉云峰已取得了胜利,所剩五盘也都进入了残棋。   

下蒙目棋,最怕对手做手脚。第七台执红棋的是一位穿蓝布长衫,约四十岁年纪的中年人,还真的做了手脚。他见廉云峰已胜了五盘,自己这盘棋也岌岌可危,便胡乱走将起来,且乘人不注意之机,偷偷将廉云峰的一只六路黑马拿掉。走到第37个回合时,当他走了一步棋后,廉云峰却恰恰走了步跃上这只马的应着。中年人装得一本正经地道:”老弟,你这棋走迷糊了吧,怎么连自己还有几个子都记不住了呢?你这只黑马不是早已被我宰了马肉吃了吗?”

廉云峰理直气壮地问道:“你何时吃我这只马的?”   中年人一口咬定,说没有这只黑马,廉云峰坚持已见,说有这只黑马,两人各说各词,各持各理。这时,已败下阵去的五位棋手相继围了上来。于是有人道:“你们二位,肯定有一位是赖棋了。下棋输赢事小,可不能赖棋。”   

当时下棋,既不计时间,又没人作记录,何以为据呢?一时难坏了石天云,无法公断。廉云峰却心里明白,知道这位中年人是在蓄意给出难题,以便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洋相,他心气略有平静,说道:“这盘棋我们按照刚才走的步数复一盘棋,到第37个回合时,如果棋型与现在棋型一样,说明我的记是正确的,有没有那只马,自然是一目了然;如果棋型不一样,说明没有这只六路黑马,到底谁做了手脚,到时定会一清二楚。”   

有人马上将棋盘棋子摆好,由石天云代为走子,廉云峰仍是蒙目,便一招一式的复起盘来。复到第37个回合,盘上的棋型与刚才实战听棋型完全一样,只是多了一只六路黑马。

“事情已很明白,”石天云正色道:“弈道虽小,棋品最高,下棋可不能干那些偷偷摸摸的事。”  

中年人顿时脸红得像关公,吱唔搪塞道:“对弈中,那只马无意中被衫袖蹭掉,是我一时没记清。”   

廉云峰不悄一顾,更不去理会,忙背向坐好,继续与其余五人对弈起来。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五名对手相继败下阵去。十盘棋,经仅经过不到一个时辰的对弈,廉云峰大获全胜。楼厅内顿时一片哗然,赞扬声四起。 “棋艺高超,妙着迭出!我等怎堪与之相抗?” “真是天下少有神弈手!”   

还有人细算了一下帐,不胜感慨地道:“就按平均每盘棋三十余回吧,十盘棋就得三百个回合,要不是有特异才能的人,何以能背得出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些棋友、酒客,大都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学士,棋艺上在当地颇有微名,他们保佩服皇甫彦、亦清道长和石天云。除此,他们轻易是不肯赞许别人的棋艺的。管窥之见,岂能与天地之硕大相比,他们第一次遇到廉云峰这等象棋高手,自然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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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4:49:0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回

品酿斗酒抒愁怀

  楼厅内,欢声笑语,气氛热烈,廉云峰一时成了神奇人物。石天云朗声道:“今天,为云峰贤弟的到来,为云峰贤弟的精彩棋艺表演,咱们痛痛快快地喝向杯。”他转身冲着楼梯口向楼下招呼道:“伙计们,把各种好酒给我搬上来!”

  醉仙楼收藏有各种陈酒佳酿,但轻易不出窖开坛。石天云让伙计们把各种好酒都搬上来,足见已把廉云峰作为最高贵的朋友。

  霎明,只听得一阵脚踏梯板的“咚咚”响声,八位跑堂的每人搬了一坛酒,鱼贯上得楼来。接着,又有几位跑堂的连送上酒菜,山珍海味,拼盘凉拌,虽不能说无美不俱,无鲜不备,却是琳琅满目,极为丰盛的一桌酒宴。廉云峰以客人的身份坐了首席,旁边石天云相陪。

  酒宴开始,把酒递盏,笑颜相对。不多会儿,酒过三巡,菜上三道,廉云峰三杯美酒下肚,脸上微红,甚是欢畅。

  石天云伸箸挟了块辣子鸡放在嘴里嚼着,道:“喝酒湎有名堂,方有畅饮。下面开始品尝美酒。”

  众人无不欢颜,不由得问道:“请问楼主,如何品尝,愿闻其详。”

“且听我说。”石天云眨了眨眼,略有所思,指了指刚搬上来的几坛酒,道:“这里有酒八坛,每天一坛酒,由一人品尝,众人各陪饮一杯。品尝者必须作诗或背颂古人诗句,而诗必须紧紧扣住一个“酒”字,还要说出是什么酒以及酒的来历,特点等,否则罚饮一杯。”

 众人齐声赞道:“这倒别有一番情趣。”

 石天云让跑堂将适才所用的酒杯搞撤去,每人面前放了一只铜爵,论容量,少说也是撤去酒杯的十倍。

  有人打趣疲乏:“楼主,怎么时候换戏了?”

  石天云呵呵笑道:“小杯不足以解饮,只有换大家伙方显得痛快!”

  说笑间,已开了第一坛酒,各满满斟了一爵,顿时酒香满厅。

  石天云郑重其事地道:“我既是东道主,又是监酒者,自然只可陪饮,不能参加品尝。不过,我也得作诗一道,赠给云峰贤弟。”他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吟道:“逢时对酒合高歌,须信人生能几何?万两黄金未为宝,一身安乐值钱多。”

  诗虽有些消沉,但众碍于石天云的身份,怎敢有别议,仍是一片奉承叫好声:“好诗,好诗!第一句就紧紧扣住了一个‘酒’字。楼主文才横溢,诗出不凡。!”

  赞扬声中,石天云笑容满面,道:“我宣布,现在开始品酒。”他转向廉云峰续道:“第一坛,自然是先由客人云峰贤弟品尝了。”

  廉云峰并不推让,端起铜爵呷了一口酒,慢慢品尝了一番,心中已明然,然后将爵放下,道:“此酒诸味调和,醇香浓郁,入口绵短甜,回味悠长乃酒中之上口。”

  有人急不可待地问道:“廉相公,那么是什么酒呢?”

  廉云峰慢声慢调地道:“此酒嘛,乃万酒之本源。《说文解字·中部》有云:‘古老少康初作箕帚、秫酒’。少康者,周期杜康也,乃酿酒之创始人,故他所发明的酒叫杜康酒,距今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常饮此酒,不但可以延年益寿,而且可以解愁忘忧。是以魏武帝曹操在《短歌行》中有诗允:“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廉云峰话声甫毕,众人异口同声地赞道:“廉相公博古通今,对酒之源流深有研究。佩服,佩服!为廉相公干杯。!”

  众人举爵一饮而尽。

  众人刚将手中的爵放下,第二坛酒已经打开。这次该坐在廉云峰身旁的那位缙绅模样打扮的老者品尝。他把湖绉长衫往上一撩,抻了抻细纱马褂,然后端起铜爵呷了一口,细品慢尝了一番,微微点头道:“战国时代,赵国武灵王筑丛台于国都邯郸,于台上检阅军伍,观舞饮酒作乐,至今仍留有名胜古迹,故邯郸又有丛台之称。此酒嘛,乃丛台酒也。”老者摇头晃脑,捋了一下胡须,引经据典地续道:“追溯邯郸酿酒,已有两千多年悠久历史,赵国武灵年间,此酒即被列为珍品,扬名列国。以后流传下来,为历朝历代的文人酒客所崇尚。唐朝诗人王昌龄就有‘邯郸饮来酒未消,城北原平犁皂雕;射杀空营两腾虎,回身射月似弓鞘’的名句。”

  话到这里,缙绅模样的老者面带喜色,举爵又呷一口酒,捻须续道:“此酒嘛,系采用优质高梁为主要原料,配以小麦制曲,因体陈酿而成。具有无色透明,醇香柔和,入口绵软,落口甜净,回味悠长之特点。饮后有解除疲劳,爽神益壮之效能,乃酒中之佳品也。”

  “品尝正确,当干一杯。”赞扬声中,众人举爵而尽。

第三坛酒,轮到适才跟廉云峰赖棋的那位中年人品尝,品过之后,中年人道:“四川邛崃自秦建置以来,古称临邛。西汉文君当垆,相如涤器,在此设市卖酒,佳话传知古。其后,市人依其法酿制美酒,流传至今。今天我们品尝的正是久负盛名的文君酒。酒以稻谷为原料,大小麦制曲,老窖发酵,蒸溜陈酿而成。酿造用水,系文君古井水脉佳泉。酒质量具有窖香浓郁,柔绵醇净,甘冽爽口,回味悠长的独特风格。”

  中年人对各种名酒颇有研究,品尝正确,但虽粗通文墨,却不精于诗道,既背诵不上古人的诗句来,一时自己也作不出来。他想起了前蜀韦庄的诗作中有“翠娆争劝临邛酒”的诗句,但只此一句,别的却背不出来。又想起宋朝大诗人陆游的诗中有“又向文君井畔来”之句,但也只限于这一句,一时急得满得大汗,在众人的催促下,好歹瞎编了四句。只听他念道:“堪笑古时卓文君,携酒离家图私奔,司马调琴招凤凰,美酒下肚结同心。”

  众人听罢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有人道:“你这叫什么诗哟,怎见得卓广君是带着酒离开家的?再说,司马相如弹奏的是一曲‘凤求凰’,如何就成了‘招凤凰’呢?”

  中年人瞪大眼睛,辩道:“卓文君离家的时候,要不是带上一瓶美酒,说不定司马相如还不娶她呢?”

  话声甫毕,楼厅内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有人又问道:“那你说,司马相如是喜欢酒,还是喜欢卓文君。”

  中年人也斜着眼睛瞅了那人一眼,道:“他呀,喜欢酒也喜欢人,这叫一箭双雕。”

  有人附合道:“这也说得过去。”

  中年人又道:“至于‘招凤凰’之说嘛,用在此处最恰当不过了,可以说是画龙点眼之笔,全诗的诗眼所在。皆因这位司马先生琴弹得好,凤凰嘛,一听那悦耳的琴声,一展翅膀‘扑扑楞楞’地可就飞来了。与‘私奔’句乃是呼应之笔,可为妙哉。”

  楼厅内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笑声甫毕,石天云道:“诗虽略显粗俗,却也合情合理。来,同干一爵。”众人又是举爵而尽。

  第四坛酒,品尝的是一位面貌清秀、举止斯文、年龄与廉云峰相若的青年人。青年人也是杯中之物的行家里手,他端起爵来,放到唇边只嘘了一点点,心里却已然有了数。他咂了咂嘴,微微点了点头,把爵放在桌子上,巡视了大家一眼。

“我先给大家讲一个‘林河仙酒醉萧何’的故事。’青年人抿嘴笑笑,略思片刻,道,话说汉高祖刘邦,坐了龙延后,因没有一部完整的法律,国家难以治理,整天为此而发愁。后来,刘邦听说有个名叫丘生的人编写了一部安邦治国的律书,便派萧何前去查访。萧何离开长安,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一天,萧何正打马走着,忽觉酒香扑鼻,一打听,原来是到了林河。”

  青年人端起爵来又嘘了一口酒,伸出舌头抿了抿嘴唇。

  有人急不可奈地问道:“你快说呀,萧何到了林河,闻到了酒香,又怎么样呢?”

  有人一旁插话道:“那还用问,听说萧何是个有名的‘酒鬼’,准得一醉方休。”

“果然,萧何禁不住酒香的诱惑,寻味而去。”青年人慢声细语,继续讲那故事。

  杨柳依依,风景宜人。在那绿树环绕中,一座酒楼出现在面前,但见店前高挑着“林河仙酒”的酒帘,招人显眼,萧何滚鞍下马,乘兴上了酒楼,很想痛饮一番。可惜,只喝了三杯,就醉倒在地,不省人事,三天之后方始醒转。“

  故事讲到了这里,楼厅内又哄然响起了一阵议论之声。

“这酒端的是厉害之极!”

“我就不信,三杯酒能醉三天!”

“不信,你就听我说。”青年人故作一本正经,续道:“萧何办完公事,回朝交旨,刘邦责问他为何逾期三日而归。萧何怎敢欺主?只好把林河醉酒的事儿如实相告。刘邦心中起疑,便派人飞马取来了林河酒,正要亲自尝一尝,萧何撩袍端带迈前一步奏道:“主公,此酒大有来历。有次王母娘娘开蟠桃盛会,各路神仙争相敬酒,她一时高兴,喝了个酩酊大醉,耍起酒风来,不料一拂袍袖把酒坛打翻,仙酒全滴洒在林河的一口水井里,酒香四溢,方圆百里皆可闻到。后来,人们用此井水酿出来的酒,仍有种醉人的馥香。主公,此酒委实不可多饮。”刘邦摇了摇头,仗着酒量大,哪听劝告,一连喝了三大口,却顿时醉倒在金殿上,梦中还在感叹:“林河酒,真仍仙酒也!”

  青年人讲的故事,使得四座皆惊,无不动容。有人迫不急待的问:“快说说,这

叫什么酒?”

  青年人示及回答,跟廉云峰赖棋的那位中年人,嘿嘿笑了声道:“这酒谁喝谁醉,算得了什么仙酒。”

  有人反问道;“那你说是什么酒?”

“要我说呀,”中年人翻动了一下眼皮,故作一本正经地道:“怕不是王母娘娘的洗脚水、迷魂汤?!这小妞贯会使迷魂汤迷人。萧何,刘邦分明是被王母娘娘迷倒了,哪里是醉倒了!”

  楼厅内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笑声刚止,青年人提高了嗓门正容道:“这酒叫‘林河仙酒’,又名‘醉萧何’。”

  有人将信将疑,道:“听这名字倒是不错,不知酒质如何?”

“自然是酒中上品,”青年人端起爵来又抿了一口,道:“此酒承袭古法,老窖发酵,系吸取王母娘娘洒进仙酒的那口千年古井里的水酿制而成,具有清澈透明、口感软绵、留香长久等特点。因此,历代名人颇多问津。”青年人将爵放下,用手抹了抹嘴唇,续道:“那次汉承相萧何,喝了三杯,醉了三天,醒来后就赞叹不已:‘美哉,林酒也!’其后醉仙李太白,慕名访宋州(现在的河南商乒),到了林河,饮酒赋诗,豪兴大发,在《梁园吟》中吟出了‘且饮美酒上高楼,五月不热疑青秋’的佳句。还有,宋代开国之君赵匡胤,曾用林河仙酒干出了‘杯酒释兵权’的壮举。”

  青年人在品酒上的’学富五车‘,对林河仙酒的一番讲说,使在座众人,无不折服,石天云兴致勃勃地道:“品尝正确。来,同干一爵!”

  众人举爵而尽,随着一片咂嘴声,连声赞道:“果然是美哉,林何仙酒也!”

  品尝第五坛酒那位装束,身材魁梧的壮汉。他本行武出身,拳脚棍棒颇有过人之处,

喝酒也是行家里手。品过之后,壮汉道;“这酒叫刘伶醉,听人讲,晋朝有位叫刘伶的名士,不远千里到遂城(今河北徐水)访友人张华,常以此酒为乐,每次必喝得酩酊大醉,故而得名。此酒精选优质高梁、小麦、豌豆为原料,配以太行山下瀑河圉之甘泉井水酿造而成。酒质具有醇和绵甜、饮后余香之风味及爽神益壮之效能。

  壮汉不太通文墨,对于吟诗填词更是不入门径,好在以编几句顺口溜。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位红鼻子老头,壮汉一双眸子在那老头的红鼻子上转了转,灵机一动,凑上四句。只听他念道:“一个辣椒脸上挂,酒糟鼻儿放光华,有人要是闻一闻,醉得喊爹又叫妈。”

  众人听罢,禁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那红鼻子老头却是苦笑不得,壮汉忙解释道:“你们说,酒糟鼻子算不算红辣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酒的精华都积聚在鼻子上,酒劲一定不小,闻一下焉有不醉。”

  石天云止住笑声,道:“酒嘛,品尝得倒也正确,只是诗作得太粗俗了,当罚一爵。”

  “罚就罚。”壮汉并不推卸,陪众人把爵中的酒饮完后,又倒了满满一爵,一饮而尽。

  大家又品尝了两坛,有半数的人已是不胜酒力,醉得晃晃悠悠。要知道,一爵酒少说也有五两,每人已喝了七爵,再加上开宴时的三杯,按十六两一斤算,每人已喝了二斤多酒,但廉云峰却一点事也没有。刚开始时饮时,他脸色有些微红,饮到后来连微红也不见了,只汗毛孔中渗出了小小汗珠,益发谈笑风生,神采奕奕。

  石天云已然看出廉云峰酒量达人。他要让他喝个够,喝个痛快,于是说道:“八坛酒,我们已经品尝了七坛,大多数人已醉倒,还有最后一坛,就不品尝了。云峰贤弟棋艺高超,想必酒量也超卓。《水经注·沔水》中有云:‘日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今天你我兄弟痛痛快快喝个够,一醉方休。”

  廉云峰酒兴正浓,正要开怀畅饮一番,说道:“舍命陪君子,当奉陪到底。”

  因大部分人早已醉倒难支,一个个躺倒在地板上,醉态百出。没有醉有只有廉云峰、石天云、那位身材魁梧的壮汉和缙绅模样的老者四人。石天云道:“所剩我们四人,想必都还有一定的酒量,何不比一比,看谁的酒量为最呢?”

  石天云话语甫毕,其余三人欣然同意,齐声应道:“就此比比看!”

  四人围坐一桌,打开了第八坛酒,顿时一阵浓郁的酒香之气充溢在酒厅里,每人斟了满满一爵,于是一场渴酒比赛开始了。

  石天云举爵道:“现在比赛开始,干。”

  众人一饮而尽,又斟上了第二爵。

  廉云峰小时虽家境贫寒,但因长年在茶馆里,各种下棋喝酒的人多有所接触,又因自己从小就嗜好饮酒,因此对各种酒颇为熟悉。当这第八坛酒打开后,他先是闻到异香扑鼻,待饮完一爵后,果然唇齿生芬,仔细回味了一番,觉得此酒具备了适才所品尝的各种酒的特点。除此,突出的一点是酒味纯正,入口绵柔清雅,余香悠长,委实是世上少见。

  廉云峰又低头仔细看了看爵中的酒,见酒体晶莹清澈,胜似玉液琼浆,却怎么也品尝不出是什么酒来。于是他转向石天云道:“适才饮罢一爵,只觉得此酒十分受用好喝,小弟却尝不出是什么酒来,岂不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为人所笑?还望仁兄赐教。”

  石天云面现颇为自豪之色,笑道:“此酒乃先父在世时,吸取了各种名酒的特长,精心酿制而成,取名叫醉仙液。”

  没等石天云把话说完,缙绅模样的老者插话奉承道;”怪不得如此好喝。老夫与醉仙楼的来往少说也有三十年,却不曾喝得一滴,廉相公真是口福不浅。”老者略有所思,然后摇头晃脑地吟道:“三杯入腹浑身泰,一滴沾唇满口香。”

  听了老者的赞扬,石天云十分欢喜,忙说道:“来,我们还是先喝酒。”于是大家又满饮一爵。

  石天云继续讲那酒的名贵,又道:“听先父讲,醉仙液酒十分难酿制。所用的原料乃提取五谷中的料心为曲,以舜王泉水、清明的雪水和蟠桃鲜汁为引,加入天麻、阿胶、黄芪、砂仁、长白山人参,阿尔泰山银莲花、天山雪莲等十多种名贵药材,酿制后放在坛里密封,然后埋在地下,要待五十年后方能取饮。此酒具有滋补心肾、抗衰失正、补气养备,舒筋强骨、和脾健胃、耳目聪明、增寿延年、返老还童等多种功能。先父在世时,曾留下了四句诗,至今我还记得清楚。”石天云闭目沉思有倾,然后拿腔作调地念道:“金灶刚开火,仙桃正发萼;童颜若可驻,何惜醉机液。”

  众人又是一片奉承声:“好诗,好诗,真是难得的好诗。怪不得楼主文才横溢,原来家学渊源。”

  石天云难以掩盖脸上的喜悦之色,道:“先父一生只酿制了三坛醉仙液。醉仙楼开业时,请亲朋好友们喝去一坛;先父晚年间养身用去了一坛,如今只剩下这一坛了。”

  只听得缙绅模样的老者又吟诗赞道:“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真是天下难得的好酒。就是当今皇上经常饮的莲花白、菊花白、菖蒲酒等著名宫延御酒,也远非此酒可比。”

  说笑间,四人又一齐同干了几爵,缙绅模样的老者已醉得如同烂泥一般,摇摇晃晃退出了“赛场”。老者翻了翻眼珠,语不成句地道;“廉公子饮似……长鲸吸……百川,好……酒量。有……本事,你把……这座醉仙楼……也喝……喝下去。我要做……神仙去了。”说罢,老者倒在了地板上。

  廉云峰知道这是语无伦次的醉话,也不去理他。此时石天云也酒醉难当,好在说话还勉强拿捏得住,道声:“贤弟,我也实在不行了。你海量,恕我无力相陪,你喝吧,喝吧。”

  石天云身上绵软难支,说罢也躺倒在地板上做起“醉仙”来。

  跑堂的见横七坚八躺了一地人,连忙端来了特效醒酒汤,每人给灌了一碗,此起彼伏的酒鼾睡梦声仍是响成一片,恰如一曲高低音相间的几重唱。

  剩下只有廉云峰和那位壮汉了。此时廉云峰已有七、八分酒意,脑子里却还清楚。他对壮汉笑笑,以挑战的口气道:“适才品酒时,你被罚,比我多喝了一爵。这样比赛是不公平的。来来来,我把这爵酒补上,再跟你见个高低。”

  廉云峰搬起酒坛,斟满一爵,一口气喝将下去,又斟满一爵,也给壮汉面前的空爵斟满。于是,两人一爵一爵地喝将起来。连喝几爵,兀是不分高低。

  廉云峰酒兴正兴起,但却已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他把上衣脱掉,贴身只挂一件褪了色的红兜肚。壮汉一看,不由得张目结舌,发起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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