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回
豪杰居仗义援手
站在廉云峰身后“格格”而笑的,原来正是那天去养鹿场给他送棋书,棋子的红衣少女。
这天,她换了装束,穿一件湖水色软缎单袍,外套一件玫瑰色短坎肩,脚蹬小蛮靴,头上束了绣帕,云鬟微露,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显得尤为艳丽丰满,荡人心魄。
廉云峰惊疑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红衣少女假嗔道:“你来得,难道我就来不得?”
廉云峰一时语塞,却又无话找话地问道:“你的马呢?”
“你听,”恰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叮咚叮咚”作响的铃声,红衣少女一双秀目连连眨动了几下,指着铃声的来处,道:“青骢马拴在山脚下的大槐树上呢。”
无意中,双方彼此深情地对看了一眼。
这霎那间,虽然谁也没说话,但各自内心里都产生了一种异样感觉。而这种异样感觉,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
绿树掩映,曲径通幽。两人沿蜿蜒的山间小路并肩往前走着。
此时,尽管还是谁也没说话,但两颗异性心中所产生的那种异样感觉,很快使两颗怀疑、猜测的心沟通了。
廉云峰霍然明白了红衣少女来这里的目的。他一面走,一面把脸儿转向红衣少女,一双深情的眸子里再也舍不得从那张秀丽的脸膛上移开。
红衣少女本来一直把头转向路边一侧,却又情不自禁地偏过眸子来看了对方一眼,一种少女娇羞的情愫使得她那双眼睛显得更加美丽,更加明艳动人。
廉云峰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道:“这么说,你完全是为我而来的?”
红衣少女也停住脚步,她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话,却嫣然一笑,调皮的反问道:“你说呢?”
廉云峰把头转向路边的一棵松树,伸手抓住一条松枝,顿了一会又问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有关我的一些情况?”
红衣少女灵活的大眼睛俏巧地转动着,抿嘴一笑道:“你想让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知道呗。”
廉云峰蓦地把头转向红衣少女,一双菁华内蕴的眸子一刹那在她脸上转了几转,这倒不是为对方那张秀丽的脸膛所吸引,而是他要仔细地端详一番对方的面容和表情。因为凭他的经验,一个人的善与恶,从其面相和表情中,总是可以看出些端倪来的。
红衣少女羞怯地低下了头,默默不语,撩起玫瑰坎肩的一角,只管在手指上缠来缠去。
廉云峰认为,对这位纯真可爱、并肩而行的少女,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如实相告。
“如果你乐意听的话,那我就讲。”
两人又往前迈动了脚步。
廉云峰首先“自报家门”,讲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并谈了自己全家被害的经过。可刑场上如何被人劫走,后来又为何睡在一间书房的炕上,因当时自己正处在昏迷状态,却一些儿也讲不上来。他不解地自问道:“我为什么会躺在人家床上呢?”
红衣少女也不解地问:“我来问你,你是怎样躲进山洞里的?”
廉云峰益发不解了:“躲进山洞里?我何曾躲进山洞里呀?”
红衣少女向廉云峰讲了事情的经过。
红衣少女姓李,芳名一个“颖”字,是联峰村镇一位富商的女儿。父亲李风岭,贸易经商,挣下了万贯家财,成为联峰村镇的首富,前院连后院,后院连花园,家人仆妇,一呼百应,过得虽不是钟鸣鼎食的日子,倒也十分的滋润。时下正开办了一养鹿场,却是别有一番情趣。
李风岭与夫人王氏生有一男三女,儿子和两个女儿皆已婚配嫁娶。小女李颖年方十九岁,正是春花灿烂的时候,二老爱如掌上明珠。
李颖自小聪明伶俐,针黹刺绣,无所不精,诗词歌赋,无所不能,且弯弓盘马略通武艺。
那天,李颖与丫环雪梅外出射猎,在山洞里发现了昏迷中的廉云峰和那本《弈阵玄妙图》,把他救回家后,悄悄藏在后花园的一间书房里。
廉家全家被害的消息很快传扬了开来,李颖当时虽不知廉云峰的姓名,却料就此人必与廉家有关系,这才让李院公连夜把他转移到深山里的养鹿场。
当时,褐衣蒙面人何小玉只顾了与浪里翻酣斗,哪能想到藏在山洞里的廉云峰会被一个千金小姐救走呢?
连李颖自己也说不上来,不知为什么,自从第一次与廉云峰见面后,这位落难青年就闯进了她的心田。开始,她只是出于一种同情心,心里老惦着廉云峰的安危,担心他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岂不知,这种同情、担心,渐渐起了变化。廉云峰竟成为李颖心目中再也放不下的人物。
她第一次去养鹿场送棋书和棋子,目的就是想进一步了解廉云峰。皆因当时廉云峰怕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没有以真实姓名相告,结果双方仍是互不了解。
不过,两人经过一番谈吐,廉云峰的形象几乎已完全盘据在她的心里。不知怎么回事,李颖对廉云峰竟是一千一万个放不下,正所谓“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天,李颖刚吃罢早饭,又看望廉云峰来了。听养鹿工讲,廉云峰独自一人到巴达山游玩去了,十分放心不下,于是驰马追寻了来。
连日里,塞在廉云峰胸中的疑团,此时已经解开,他面现感激之色地问道:“如此说来,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李颖却不以为然地答道:“也不能说是我救了你。我推想,肯定是另有高人把你藏在山洞里。”
廉云峰再次停住了脚步,侧转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颖的脸面呆呆出神。因他刚被藏进山洞里时,处于半昏迷不醒的状态,他在努力回忆着,隐隐约约记起了把自己藏进山洞里的人,褐纱蒙面,眉如弯月,一双凤眼。可面前的李颖更加眉清目秀,眼神更加光彩照人。
廉云峰微微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问道:“到底是谁从刑场上救了我,又把我藏进山洞里的呢?”
李颖没有回答,廉云峰面前又是一片迷惘。
两人信步往前走着。穿过一片山林,突然峰回路转,一道陡峭的山梁横架在面前。廉云峰身上感到有些疲劳,以商量的口吻道:“咱们下山吧?”
李颖以微微点头作了回答。
脚下只有一条很少有人走过的羊肠小道,两旁树枝交映,荆棘丛生。廉云峰走在前面,李颖紧随其后。走了不多会,小道突然消失,两人陷入一片密密的荆棘丛中,举步艰难。
平时能弯弓盘马的李颖,此时却变得像一位深闺弱质的娇小姐,并不时地发出了“呼救”娇笑声:“快来救我呀!快来救我呀!”
廉云峰转身伸出了手,李颖也把一只白嫩的手伸了过来。两只手慢慢靠拢着,陡然紧紧握在了一起。
两人手拉手走出了荆棘丛,廉云峰这才感觉到那只温软滑润的手,如同一块导电体,正在自己内心里产生着一种强烈的情感。他再也舍不得把这只手放下,一时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李颖呢?尽管她觉得廉云峰那只男性的、指头节儿又粗又硬的手,握得自己的手指有些疼痛,然而这疼痛是使人满足的。同时,她也舍不得把这只手放开,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
此时此刻,两只紧拉着的手,正在传递着两人内心感情的异样变化。
紧挨着荆棘丛下是一较为陡峭的山崖,而要想下得山去必须得经过一山崖。廉云峰道:“来,你扶在我肩上,咱们会安全走下去的。”
李颖并不答话,只是默默微笑着,两只传神的眼睛却像表达着万语千言,这其中就有赞同。她渐渐靠近了廉云峰,并把另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廉云峰先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与心一齐被那双秀美的眼睛吸收了去,进而感到无比的快活、温暖以及任何别人所不能给他的一种生命的荡波,全身的血液被激荡得几乎要沸腾起来。他再也感觉到疲劳,让李颖扶在了背上,欢快地攀下了山崖。
面前是一条幽深的山谷。山谷两旁,峰峦陡立,树木遮映,青藤缠绕。由于谷深林密,太阳的光线照射不进来,黑阴阴的,谷底的山溪淙淙流响,溪水放射着微弱而又动人的亮光。
微风拂拂,百鸟争喧,幽静的山谷里如同一个奇妙的世界。
刚翻下山崖,廉云峰和李颖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皆挂满了汗珠。两人不约而同地坐在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头上,可一时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心里却比身旁流动着的山溪还要快乐。
廉云峰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两眼,越觉得身旁的李颖珠玉其外,锦绣其内,十分惹人喜爱。他的内心里禁不住兴起了一种异样感受,恰似有人在静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荡起了层层涟漪。他极力控制住自己,想尽量不使这种涟漪往更深远里扩散,只是一个劲的傻不隆咚的默笑着。
李颖终于忍不住了,她轻启朱唇,现出了珠光白润的一口雪齿,道:“你渴吗?我这里有一个苹果。”
果然,她从身边摸出一个红红的大苹果来,伸手递到了廉云峰面前。
廉云峰轻轻推了一下李颖的手臂,道:“我不渴,你自己吃吧。”
李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细心地转着圈圈将苹果皮削掉,然后将苹果从中切开,说道:“见了面儿,分一半,咱们一人一半。”
廉云峰将一半苹果放到唇边,慢慢咀嚼着,品尝着味儿。他觉得一生中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甜的苹果,一时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只管怔怔地瞅着李颖。
李颖呢?此时心中也有万句言词,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也怔怔地瞅着廉云峰。
两人对怔了半天,只听李颖道:“那天,在山洞里是奇遇,今天山路上又是奇遇,足可以写一部小说‘奇遇记’。莫非咱们有……”
话到这里,李颖顿时羞得脸儿绯红,却不说下去了。
廉云峰明明已理解了对方要讲什么,却故意问道:“咱们有什么呢?你说呀!”
李颖把头低了,只抿嘴而笑,却是不言语。
她自知一时失言,那个最最要害的字儿怎好说出口?本来,她要说“莫非咱们有缘”,这个“缘”字刚在舌尖上打了滚,却又收住了。
心波中荡起的涟漪再也无法抑制。廉云峰向李颖靠拢了一些,不知不觉中把一只手已轻轻搭在了她肩上。
这一刹那间,情感在两颗激动着的心中急剧地升腾着!
两人胸中的涟漪陡地汇合成为一个巨大的浪峰,在一股强大冲击波的冲击下,澎湃而起,扬起了高高的浪花。
情感的浪涛促使着两颗心渐渐地靠拢,靠拢,最后终于合在了一起。
李颖侧转过脸来,甜甜地叫了一声:“云哥。”便一头倒在廉云峰的怀里。
头上鸟儿鸣喧,脚下流水潺潺。
廉云峰轻轻抚摸着李颖的满头秀发,他感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与温暖。
这霎那间,李颖明显感觉到廉云峰内心的骚动,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仿佛在燃烧。幽暗的光线下,他那副棱角分明的面庞,充溢着激情,显得益发漂亮、英俊。
此时此刻,廉云峰的血似已沸腾,需要发泄。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渐渐向那张俏丽的面庞靠拢,越靠越近,两张灼热的嘴唇终于合拢在一起。
在这一刹那间,李颖茫然不知所措,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温柔、驯服、快乐,一起交织在她的心间。她闭起眼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仿佛失去了知觉,她的身体宛若一片羽毛悠悠飘向太空,汇溶宇宙,淡淡地化为虚无飘渺,……
美人投怀送吻,在这使人销魂的一刻,廉云峰只觉到天地都已在他面前崩裂,自己似置身于一团灼热的烈焰中,全身已燃烧起来,灵魂也随着溶化了。
人生这第一次吻哟,似一个温馨妙曼的梦,是那么神秘,那么使人失魂落魄,又是那么使人不可体味。
当廉云峰和李颖走出山谷,日已近中午。
李颖仍满脸充溢着兴奋之色,兴致盎然地道:“山后不远处有一双龙镇,那里今天正逢集市。云哥,咱们逛集市去吧。”
爱情的火苗刚被点燃,正在廉云峰胸中升腾着。此时,不论李颖说句什么话,皆要比“圣旨”还要灵。便连声答道:“那太好了,咱们马上就去!”
两人一同上了青骢马,一勒马缰,驰骋而去。绕过巴达山不到半个时辰,果见前面有好大一片村落,正是双龙镇。
这天是个好晴天,明净清爽的天空,广袤的田野,无数条小路从不同的方向通往双龙镇。路上走着各种各样的行人。挑担的,推车的,赶驴驮子的,步行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两人走进双龙镇,只见大街两旁摊头铺面琳琅满目,小贩的叫卖声,饭摊上的刀勺声,牲口市上牛羊的鸣叫声,嗡嗡地汇成一片,却也热闹非常。
廉云峰和李颖俱都饿了,见路旁有一“松鹤饭庄”,便把青骢马拴在道旁的一棵柳树下,两人走进饭庄,叫了一盘青炒虾仁,一盘爆炒尤鱼,一盘宫保肉丁,一盘酱牛肉和两碗米饭。李颖还特地为廉云峰要了一壶杏花村汾酒,满满斟了一杯,先是双手将酒杯举过柳眉,然后轻轻递在廉云峰手中,轻启朱唇,莺声劝道:“云哥,喝一杯吧,解解乏。”
就只这一声,廉云峰感到十分受用,轻声谢道:“多谢颖妹!”道罢,仰脖“滋溜”一声将一杯酒喝将下去,浑身感到了舒畅。继而,他引经据典,故意问道:“我记得元曲中有句唱词,叫做‘梁鸿接了孟光案’,却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李颖顿时羞得脸儿红红的,似笑似嗔地道:“咱们这是第一次一起吃饭,人家好意敬你喝酒,你却作贱人。”
李颖幼读诗书,怎会不懂得“举案齐眉”的典故,故而着嗔。廉云峰知道李颖不会着恼,用话转着弯儿作了解释,道:“孟光每次给丈夫梁鸿送饭时,总要把端饭的盘子举得高高的,一次半次还则罢了,一年三百六十日老是这样,可就大没有必要了,多麻烦。何况孟光所举的‘案”据说是一种带有脚的托盘,想来也够重的,可见梁鸿不知疼爱妻子。我要是他呀,早就把这套礼节免掉了。”
听了这话,李颖心中感到无比的高兴,笑个不休,道:“人家那是夫妻恩爱相敬嘛!”
廉云峰正在高兴的头上,谈笑间又满满干了一杯酒。李颖却不喝酒,伸筷子夹了片尤鱼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两眼深情地看着廉云峰,一个劲地抿嘴笑个不休。
廉云峰又干了一满杯酒,问道:“这集市上什么地方最热闹?”
李颖答道:“这里我是常来的,最热闹的莫过于茶馆。名堂倒是挺多的,大体可分四类,有清茶馆、季节性茶馆、书茶馆和棋茶馆。”
话到这里,廉云峰不由得想起自家就是开棋茶馆的,如今家破人亡,茶馆恐怕也不复存在了。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凄然,几乎要落下泪来,因当着李颖的面,却又竭力控制住了,故意问道:“这里的棋茶馆是什么样子?”
李颖道:“父亲爱下棋,逢集市时常来这里与人对弈。那时我还小,最喜欢跟随父亲来这里玩耍。也就从那时候开始,我学会了下象棋,被象棋迷住了。”
廉云峰截口道:“怪不得你家后花园书房里藏有那么多棋书。”
李颖道:“棋书我倒看了不少,可就学不精。我想云哥一定是象棋高手,以后你可要多教我呀。”
廉云峰语词谦虚地道:“象棋高手可不敢当,不过会走几着棋罢了,有时间咱们可以互相切磋研究。”
两人互相谦让着又吃喝了一阵子,李颖这才讲说起双龙镇的棋茶馆来:“这里的棋茶馆可不能与北京城里的相比。这种茶馆设备简陋,多用圆或方木半埋在地下,再用砖砌成砖垛,上铺长方条薄板,板上画成棋盘格格,讲究一些的还写上‘楚河汉界’。茶客们边饮茶边对弈,却也有趣,经常有高手来对弈呢!”
廉云峰急不可待地道:“走,咱们看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