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弈阵阉官毙命
书之开卷,先讲缘起。弈棋之道,看似小术,实则世态炎凉,人间冷暖,莫不如棋局。唐尧作围棋以教丹朱,虞舜作象棋以教商均,二帝不以天下传其子,而授之以棋艺,何也?盖世事无非棋局也。自象棋问世以来,帝王学以治国,将帅学以用兵,文人学士咸以琴棋书画为风雅娱乐品,香闺仕女于女红文事之余,亦莫不以着棋为消遣。然而,楚界三分阔,计谋万丈高,岂不知尺方棋枰最易引起争端,自古以来可有多少痴男怨女,甚至仇杀斗殴的事儿不是起自于棋局?
《弈林奇情》一书所要讲的一段曲折的故事,说来虽近荒唐,细玩颇有趣味。皆因文物部门在修复一座古庙时,从释迦牟尼如来佛的塑像金身里,发现了两本棋书,一曰《棋门阵法》,书中除记载了各种奇巧、古怪的开局布阵外,还列述了大量的棋人棋事,弈林逸史。原书虽已残缺不全,扉页上的题词却仍然清晰可见。上写道:“叹英雄,勤勋立业类枰场;看世情,争先好胜似棋忙。”另一书曰《弈林玄妙图》,却是汇集了历朝历代各种棋局,着法奇特,精彩绝伦。从封面上题写着的“汇集古今名局,秘传神仙妙法”可以看出,此书委实妙不可言。
此二书出自哪朝哪代,谁人所著,何人所写?虽说已是无法考究,但却是极为珍贵的秘本。可惜,到了清代晚期,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两书俱已失传,一直为后人所可惜。如今又被发掘出来,岂不是棋艺爱好者的福音?笔者有幸先将此二书粗略看了一遍,所写的故事,也皆由此二书引起。《弈林奇情》一书的缘起已明,言归正传。
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正是五月初夏的烂漫季节。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有美毕具,无妙不臻的北京颐和园,如同被洗涤过一般,闪烁着各种美丽而新鲜的色彩。那穿云冲霄的佛香阁,色彩缤纷的画郎,金碧辉煌的楼台殿阁,争奇斗妍的百花,明澈见底的昆明湖水,都象油画一样,显露在人们面前。忽然,一阵轻柔的歌声,飘在水蒙蒙的湖面上:"月明中,琴三弄,闲愁万种,自诉情衷。要知音耳朵,听得她芳心动。
她每也曾理结丝桐,又不是黄醉翁,又不是泣麟悲凤,又不是清夜闻钟"。歌声发自一艘使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如同一团巨大彩云的御舟。御舟中女官宫娥们彩缎锦绸、翠围珠摇,一个个打扮得象彩虹一般美丽。
居中坐了一位衣着灿烂、玑闪珠耀,富富态态的妇人,正兴致勃勃地一面在摸牌,一面在听一班梨园子弟唱曲子。
此妇就是合宫中人人敬仰的慈禧太后。舟中所唱的曲子是元代大戏剧家关汉卿所作的“普天乐·崔张十六事”中“隔墙听琴”。这也是当年慈禧刚进宫封为贵妃时,咸丰皇帝私下里经常唱给她听一支曲子。如今,慈禧虽说徐娘已老,却风韵犹存。
连日来,慈禧精神焕发,浑身轻快,饭也吃香了,觉也睡甜了。这一天,慈禧玩了个尽兴,弃舟乘舆,乐滋滋地回到了乐寿堂。更妙地是,这一天合宫里的人都知道,老佛爷正在高兴的头上,也许是乘御舟刚游完昆明湖的缘故吧,她是那么畅心惬意,就象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她的一双眸子里明显地可以看到:往常总是很阴沉而呆滞的眼睛,今天却是特别的光亮,并且时时在闪动着,嘴上默默地透露着微笑,这都是一年中难得见到的好现象。就因为这么一变换,慈禧自己的容貌也大起变化,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一、二十岁的光景,竟象重新回到了少年时代去。当慈禧想得出神时,从她的面部表情上,人们可以推想到她内心上的感觉,她是竭力地在追念自己往日的绮年玉貌和许多过去的美景良辰,想从幻觉上取得一些少年人的快乐。
这一天,慈禧确实高兴得反常。她的一言一动,轻快得简直无法形容。正在这时,总管太监李莲英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他戴着红顶孔雀翎,穿着一品公服,显得格外精神,动作起来手脚是那么利落,照例磕过头后,便急忙奏道:“启禀老祖宗,方才张之洞那边有奏折送来,同时还差人赉了贡品进呈。”说起张之洞,的确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员,其时他正在湖广总督的任上。他是慈禧的勋臣,手下的大红人之一,一向为太后所垂青。张之洞喜欢收藏古董古玩,尤其酷爱各种璞玉。为了自己的花翎顶戴更加荣耀,他精心挑选那上好的美玉孝敬慈禧太后。当李莲英刚把“贡品进呈”四字说出口时,慈禧脸上顿时又添了一层喜色。
忙问李莲英道:
“小李子,来人在哪里?”
“现在在园门外恭候。”李莲英忙答道。
“快把他的东西呈上来。”说这话的时候,慈禧的两只眸子益发光亮了。
张之洞所差来的人决不会是什么大官,是没有资格直接朝见太后的,只好捧着贡品在园门口恭恭敬敬的候着。慈禧一声令下,只听得李莲英“喳”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了乐寿堂,不一会亲自把贡品接了进来,一直端到太后面前,双手把贡品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跪了下去,说道:
“请老祖宗过目。”
慈禧周围簇拥着几位女官和众多的宫女,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一个方方正正、玲珑可爱的织帛匣上。虽说谁也不知道里面盛的是什么,却从这一装璜十分讲究的帛匣上,已觉得这份贡品委实是极其贵重的了。慈禧端端正正地坐在宝座上,一见这花里胡梢的帛匣,不由得往前探了探身子,迫不及待地说道:
“快打开看看,里面盛的是啥劳什么子。”
一位粉脸秀腰的女官手脚麻利地将帛匣打了开来,见里面又套了一个同样颜色、同样形状的小帛匣,小帛匣的下面压着一长方形的红帛缎薄包。
“张之洞也真会戏法,难道怕它飞了不成?先把那个小帛匣打了开来。”慈禧欢颜难抑,两眼紧盯住那个小帛匣说道。
女官打开了小帛匣。霎那间,一片亮光耀人眼目。
“啊!是象棋子,漂亮极了!”众人啧啧赞叹。
小帛匣里盛的确是一副象棋棋子,将士象,车马炮,红兵黑卒,一摞一摞地摆得齐齐整整,三十二个鼓形棋子,皆用上好的和阗美玉精心雕琢而成,玉色匀称而光洁,连一丝一粒的斑点也没有,正所谓“美玉无瑕”,委实是可爱极了。这样精制的珍贵棋子,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副了。
再看那红帛缎里包着的,却是一方用雪花银打制而成的折叠棋盘,四周镶嵌了黄黄的金边。盘上黑道白格,楚河汉界,刻划得清清楚楚,又委实是世间罕见之物,好看极了。
人,往往离不开一个“贪”字。按说,慈禧是天下最富有的一人了。自垂帘听政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诺大个中国,慈禧只要一道慈谕,要啥有啥。别的不说,就说慈禧穿的衣服吧,专门有一座御衣库,里面有多少衣服,多少金银首饰,多少珠宝翠玉,不但别人无法数清,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数。有一年,这位老太思乡念土之情陡起,回了一趟奉天,开的是专列火车,光衣服就装了整整一车厢,计有衣裤两千件。慈禧走路的时候很少,鞋子就带了三、四十双呢。至于有多少项链、多少耳环、多少镯子,可就难以记数了。而这整整一车厢,还只是宫中御衣库里所藏衣物的三、四十分之一而已。美玉金石,慈禧什么样的没见过?但张之洞进呈的这副美玉象棋却使她大开眼。她欢颜难抑地说道:
“说来这张之洞倒是一个有心计的人,他怎么就知道我会下棋呢?”
“老祖宗精读兵书,深通战策,棋艺高超,举国上下谁个不知,哪个不哓!”乐寿堂里,众人一片奉承声。
慈禧假嗔道:“一帮应声虫!”说着,她那双光亮的眸子扫视了一下众人,续道:“我的棋艺虽不像你们说得那样好,但后宫里谁也不是我的对手,那一个也杀不过我。”
李莲英趋步向前,奏道:“老祖宗,张之洞刚送来了棋子,何不找人对弈两盘,试试新,开开杀戒呢?”
自从慈禧的心腹红人,无恶不作的权阉安德海被山东巡抚丁宝桢就地正法后,李代桃僵,总管要职为李莲英所取代。李莲英十六岁进宫,人极秀媚,聪慧过人,小安子会干的事情,他无一不能,且有特别技艺。一是善能抚摩,平时慈禧稍有不适,经不李子施展妙术,按摩捶敲一番,便觉浑身舒泰,魂梦俱恬。一是独工梳妆,慈禧天生成乌云也似一头美发,平时若让宫女梳髻,不是掠断数茎,就是牵掣发丝而致痛,独经李莲英之手时,毫无此患,且髻云上拥,鬟凤低垂,益发显出几分妩媚。因此,慈禧对李莲英越加垂爱,言听计从,视为最得意的心腹。李莲英提请慈禧对弈两盘“开开杀戒”,正合了心意。她略有所思,说道:
“可也说的是。小李子,去把廉二找来,让这奴才陪我下两盘。”
“喳!”李莲英转身走出了乐寿堂。
慈禧所说的廉二,就是御膳房的太监廉琦。他本直隶昌平州人氏,自幼父母双亡,靠兄长廉珂养活,因家境贫寒,十五岁上净身进了宫,先是在奏事处听差,后又进了御膳房,忠心耿耿服侍西太后几十年,时下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象棋之戏发展到乾隆年间,盛极一时,高手辈出,流派纷呈。廉琦的祖父,一生致力于弈林棋海,造诣极深,号称无敌,是名满天下的弈林高手,“燕山派”的创始人。廉琦的父亲是一位有名的棋谱收藏家,一生嗜好棋书,自象棋问世以来的各种棋书,棋谱,是无一不收,有谱必藏,所收藏的各种秘本、秘谱,竟是朝野莫及。廉琦的兄长廉珂,更是棋艺高超,名震大江南北,收有门徒一百余众。皆因到了同治、光绪年间,棋艺之道大衰,廉珂满身技艺无处发挥,只好设摊于道旁,专以在大街上摆棋摊谋生。时下正开一茶馆,仍以博棋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在廉琦未进宫之前,跟随兄长浪迹江湖,到处设摊博棋,自然也是精于棋道。如此看来,这廉家倒是一个根基不浅的象棋世家了。
慈禧是个出了名的棋迷,虽然她的棋下得很臭,但却酷爱此道,为了消愁解闷,经常传人对弈两盘,廉琦就是其中一位主要陪弈者。慈禧下棋从来是不会输的,不论是朝臣,还是宫人,陪她下棋的都得让着她。于是,这位“常胜太后”,一时竟成为杀遍全宫无敌手的“大内高手”。
说话间,廉琦已跟随李莲英进了乐寿堂,见太后正兴致勃勃地端坐在一张雕花红木椅子上,她面前的茶几上宫女们早已摆好了棋盘和棋子。廉琦走向前去,“扑腾”一声跪下叩了头,给太后请安。接着说道:
“老祖宗又要御驾亲征,奴才怎会是对手?”
慈禧嗔道,“少在我面前油嘴滑舌的,走子吧。”
话虽这么说,然而当慈禧听了“御驾亲征”四字,打心眼却委实地受用,她撂了撂袖子,拿起红子抢先走了步当头炮。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话是一些儿也不假。陪慈禧下棋,确实是一个大大的难题。棋艺再高的棋手是不能赢的,就是输也切不可露出破绽,否则惹得老佛爷动怒,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廉琦是御膳房一名普通的太监,与太后对弈照理是不能平起平坐的,只得跪在那里。自他进得乐寿堂跪下去给慈禧叩过头后,直挺挺地跪在茶几前,就一直没敢站起来,他见太后架炮中攻,说道:
“奴才万死,又在老祖宗面前逞能了。”
说罢,廉琦顺便跳了一步马。
两人冲兵伸车,飞相扬士,厮杀得颇也热闹。慈禧身旁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粉装玉琢也似的女官,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小帛匣,每当慈禧吃掉对方一子,她就把棋子放在小帛匣里,并不时地数来数去。她知道,这些“俘虏”是太后绞尽脑汁才捕获的,她必须看守好。女官突然喜道:“老祖宗快要赢棋了,对方除了士象,就只有一车一炮了。老祖宗除有一车一炮外,不但多一只马,还净多三只兵,这棋是赢定了。”
“嗯!”慈禧伸了伸懒腰,假嗔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别人下棋旁观者是不能说话的。这些个道理,我也不知给你们讲过多少遍了,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乐寿堂里,顿时鸦雀无声。慈禧的中兵已经过了河,和边车同处在对方的上二路上,但却被黑车拴住了。她耷拉着眼皮,在仔细地审度枰上的局势,利用她的智慧和才能,全力以赴地在寻求取胜之法。沉思良久,她终于发现了妙着,果断地跃上象肩马,意在挂角将军抽车吃。
这步进马看似好棋,实则劣着。廉琦的棋艺是何等的功底。怎会看不出来呢?因此不加思索地平车吃兵,拴连着慈禧的马车。
见此情状,慈禧暗自欢喜,心下暗想:这奴才果然中了我的诱兵之计,贪吃一兵,岂不要丢车?想到这里,她驱马踩士,果然走了步挂角将军。在慈禧一生里的弈棋生活中,虽然都是胜棋,但却很少有精妙的着法。这步跳马挂角将军,她自以为是多年来难得走出来的妙着,当吃掉了对方的士,刚把棋子放下,一时得意之极,洋洋自得地抬起了脸。
可以看得出,霎那间她的一双眸子更加光亮了,频频闪动着,嘴角上透露着的微笑,已是变成咧嘴大笑了:
“哈哈哈哈,奴才,我看你有何起死回生的妙着!”
恰在这时,专门服侍慈禧用膳的太监张德走了进来。他双手端着个白花花的银盘,盘的正中放了个蓝花瓷盖碗,盖碗的旁边是一把银羹。
张德郑重其事地跪在了慈禧身旁道:
“刚做好了的人参莲子羹,请老祖宗尝试!”
一位女官伸手打开盖碗,拿起羹匙舀了一匙莲子羹,送到了慈禧的唇边。慈禧微伸樱唇,故意吸得“滋溜滋溜”响,显然这响声是一种极为得意的象征。
一般说来,下棋的人都有这样的特点:一是好胜要强,一是不服输,就是连输几盘,几十盘,他总是要说:“这次让你,下次一见高低。
”廉琦为人老实、敦厚,平时只知干活,不吭不哈。可一下起棋来,也是十分的好胜要强。而每当他陪慈禧下棋时,却不得不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斗强好胜之心,事事小心,处处谨慎。每走一步棋总要考虑再三。这到不是在寻求什么取胜办法,而是尽量设法让太后走子更顺利一些。这次,当两人厮杀得正激烈的时候,他只注意了审度棋盘上的局势,一时居然忘记了是在陪太后下棋。廉琦见太后走了步跳马挂角将军后十分得意,可仔细一推算,不但看不出是什么妙着,明显地是一步大臭棋,便不加思索地扬士吃马,继而说道:
“奴才吃老祖宗的这只马。”
见此情景,慈禧更是不胜欢喜,几乎要笑出声来,毫无顾忌地拿起红车吃掉对方的黑车,说道:
“奴才,果然你上当了,白丢一车,这棋也就无法下了。”
“老祖宗上当了,这棋您可就没法赢了,只能走成和棋。”廉琦解释道。
“奴才,你说什么?谁跟你和棋?”说这话的时候,慈禧脸色微愠。
“不信走走看,就是把合天下的象棋高手都找来,也只能是和棋。
”廉琦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不信就赢不了你这个狗奴才!”慈禧十分自信地频频走起子来。
平车架炮,冲兵佐帅,枰上又是一阵激烈地厮杀。经过十多个回合的较量,慈禧虽然进攻猛烈,但因廉琦防守严密,终究无法得手,果然是和棋。
直到此时,慈禧才恍然大悟,原来跳马挂角将军是上了对方的当,和棋局势已定,眼睁睁赢到家的棋走成了和棋。
慈禧顿时勃然大怒,一张粉脸涨得紫茄子也似。由于她年事已高,有了颜面肌抽搐的毛病,脸上条条青筋跳起来,如同拨动了的琴弦颤抖不休。
“大胆的奴才,竟敢无礼!你吃我的马,我杀你一家子!”
话音落处,慈禧已是怒不可遏。她先是扬起左手,将棋盘和棋子猛力向着廉琦推去,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落地声响,那玲珑可爱的美玉棋子一个个慌不择路地乱滚。几乎同时,慈禧的右手也高高举起,她本想用力推一下茶几,皆因一时气糊涂了,一掌拍了下去,不想却重重拍在了侧面前跪着的张德所举的托盘上,一盖碗热人参莲子羹顺势被弹抛了起来。不偏不正恰恰落在了张德的头顶上,又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热乎乎的莲子羹流了满头满脸。
一时张德虽被烫得疼痒难忍,却作声不得,只好急急忙忙收拾起银羹匙和碎碗片,快步走出了乐寿堂。
再看太监廉琦,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上。他知道,杀身之祸就要来临。他先是端起双掌,左右开弓连连向自己的两腮狠狠地掌去:“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接着又向慈禧求饶道:“老祖宗开恩!”说着,连连向慈禧叩头,方砖地被叩得“咚咚”作响。
整个乐寿堂里,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除了廉琦凄楚的求饶声外,人人几乎停止了呼吸,个个大气儿不敢出。慈禧正怒火中烧,那张鹅蛋粉脸越拉越长,由紫变成了铁青。突然,她睁大了眼睛,那双眸子更加光亮了,放射出了凶光,如同一双利箭,直射到廉琦身上。她见廉琦一个劲地磕响头求饶,不由得冷笑道:
“放肆的奴才,竟敢戏耍起我来了。来人哪!”
慈禧话音刚落,两名挺胸叠肚斜挎腰刀的武士应声进了乐寿堂。
廉琦浑身哆嗦了起来,像捣蒜也似直磕头,声泪俱下地喊道:
“老祖宗开恩!老祖宗饶命!”
哭喊声中,一时慈禧稍动恻隐之心。她仔细一想,廉琦已是伺候自己几十年了,应该赦他不死。又一想,自己的话是金口玉言,说出的话怎能更改呢?想到这里,慈禧说道:“犯上之罪难以赦免。念在你进宫几十年了,给你留一个全身子吧。”话到这里,她突然又拉长了那张粉脸,对两名武士斥道:“还在那里站着干什么?快把这奴才拉到后山乱棍打死!”
只听两名武士“喳”了一声,走上前去,一个架了廉琦一只臂膀,拖拉而去。廉琦仍是声嘶力竭喊着:“老祖宗开恩!老祖宗饶命!……”
廉琦被拖架出乐寿堂,凄楚的喊叫声越去越远,淅淅消失在万寿山后,……
夜幕降临,颐和园沉浸在一片幽深的寂静里。蓝盈盈的夜空显得分外疏朗,水银似的月光下,昆明湖水发出了一道道森严的波光。乐寿堂门前挂着的两盏宫灯,洒下了寂寞的光亮。
乐寿堂里,慈禧仍端坐在雕花红木椅宝座上。她默不作声,合上了眼皮在沉思。众女官和宫女们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因为大家都清楚,越是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合,越容易“犯上”,往往因一句话说的不当,就会使太后火上浇油,气上加气,就会招致大祸。大家都屏住气,就连呼吸的声息也比平时小得多了。一时,乐寿堂里显得死一样寂静。过了片刻,李莲英向前奏道:“廉琦一家子如何处置呢?传闻廉家有两本秘本棋书,那可是稀世珍宝呀。老祖宗何不趁此机会弄到手呢?”
经李莲英提醒,慈禧在想了起来,下棋时当被廉琦吃了一只马后,自己盛怒之下曾说过要杀他一家子,但一直没有下命令,说过的话怎能不算数呢?慈禧是从来不会收回成命的,于是下命令道:“传我的话,通知刑部火速查办,将廉琦一家满门抄斩。那两本棋书务必给我弄到手。”
“喳!”李莲英急速走出了乐寿堂。
杀廉琦一家子之说本是慈禧在火头上的一句气话。她也曾想,既已杖毙廉琦,这事到此也就算了,为棋盘上的一只棋子,就杀人家全家子,这事传扬出去于自己名声不好听。慈禧正在犹豫的时候,经李莲英一提醒,等于火上浇油,把慈禧内心里刚要熄灭的怒火,重又点燃了起来。李莲英为什么要迫不及待的提醒慈禧呢?说来也有缘由。
奏事处原有一太监,名唤寇连材,和廉琦是同乡,也是直隶昌平州人。他和廉琦同时入宫,几十年来一起共事,成为最要好的朋友。寇连材入宫后也一直侍奉西太后,先为梳头房太监,进而又在奏事处行走,甚为慈禧所宠。然而,寇连材为人忠直敢言,见慈禧淫纵骄横,几次直谏上奏。一次,寇连材修陈十条上奏太后,其中一条就是陈述了李莲英在宫中一些不法的所作所为,既惹恼了慈禧,更惹恼了李莲英。慈禧震怒,言道:“本朝成例,内监有言事者斩。”于是,命将寇连材囚之于内务府慎刑司,由于李莲英从中添油加醋,于光绪二十二年二月十六日移交刑部,绑赴菜市口开刀问斩。寇连材被杀后,李莲英并没有善罢甘体,总想找机会把寇连材的好友廉琦除掉,难怪他要迫不急待地提醒太后杀掉廉琦一家子。
刑部得到慈禧的命令后,怎敢耽搁?急忙派了十几名刽子手,连夜飞马赶到了昌平州抄杀谦琦的满门。
廉琦十五岁净身进了宫,是不会有什么家小的,抄杀满门主要是他兄长廉珂家。廉珂有老母,下有妻子儿女,不容分说,俱被刽子手们一一捆绑了。不但如此,当时的封建统治,有人只要儿了所谓“灭门之罪”,不管是同姓的家族,还是远房的亲戚,只要沾亲带故,统受株连。
第二天天刚放亮,刽子手们一共抓了十多口,全要开刀问斩。他们俱被赴市曹,绑在了桩橛上,但等三声追魂炮响过,眼看就要人头落地,个个大放悲声。
时光如流,不觉午时三刻已到,“咚、咚、咚”三声追魂炮连连响罢,霎时间刑场上刀光闪闪,鲜血飞溅,可怜廉家满门老小和受株连的亲戚朋友,顿时命丧黄泉,做了刀下之鬼。
刑场上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后人有叹曰:
谁说尽是闲情事?
弈来处处藏杀机;
争强斗胜终成祸,
奉劝世人莫弈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3-3 17:03:18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