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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局人生(二)初识象棋
(二)
那个上午我和柳在茶楼里谈了很久,虽然还没有到无话不说的程度,但完全用得上“畅所欲言,相谈甚欢”这个八个字。在我开诚布公地讲述我学棋的经历之后,柳微微颌首,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点上一支烟,不急不慢地抽上几口,轻轻地喝一口茶,然后轻咳了一声。柳平稳的声音在烟雾中清晰地传来:“我下棋的经历和你不一样,现在回想起我所虚度的四十余年光阴,可以用象棋这条主线贯穿起来。围绕这条这主线的只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情感——痛苦和快乐。”
柳的这句话,象是从书本上摘抄下来,并不象生活的口语,看得出来,这一定是柳深思熟虑后的人生感悟。
“如果你有兴趣,我讲讲我这一生下棋的酸甜苦辣吧”柳继续说道。
像柳这样一个沉稳内敛的人能主动敞开心扉,在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棋友面前吐露自已的身世,多少让我有点出乎意料。
我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很有兴趣。”
柳特有的平和稳定的声音穿透了几十年历史的尘雾。
柳的叙述开始了:
我叫柳至诚,字石开,父亲算得上是个饱学之人,记忆中的父亲温文儒雅,学识渊博,国学功底深厚,对于传统的四书五经不仅了如指掌,而且还能指出文中一些不合时宜的思想,当时我还很小,并不太懂这些,但在我心中,父亲似乎一点不逊色于那些在“百家讲坛”上授课的大学者。
四十余年前的川东农村,其落后偏僻,是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所难以想象的。我们家成份不好,我的爷爷解放前是大地主,还开着几家煤厂。文革的时候,我们家没少挨批斗,我的爷爷在一次又一次的批斗中,终于没有挺过来,上吊自缢了。我至今还记得爷爷被人从绳子上取下来时的情景,他怪异的表情和平时里慈祥的容颜大相径庭。也是从那时起,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但分明感到四周冰冷,一无所依,极度的惶恐和紧张从头至脚缠绕着我。许多年后,我的梦中常常出现那个场景,让我一次又一次不停地体会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的童年是在恐惧中度过,我不仅曾经目睹了爷爷被批斗,也无数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正值壮年的父亲被当众凌辱。特殊的身份注定了我没有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每当我决定接近我的同龄人时,得到的要么是躲避,要么就是戏弄和殴打。我常常倚着门框,羡慕地看着别的小孩嬉戏玩耍。
这样到了六岁,该上学了。我感觉会过上新的生活,六岁那年的八月,我天天问母亲,“什么时候开学?”“学校里的同学多不多?”这些问题在那年的八月里被我无数次的问起,每一次问的时候,我都设想着自己戴着红领巾坐在教室里,手捧崭新的课本。但母亲忧戚的表情和含糊其词的回答让幼小的我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果然,我的地主成份成为我入学的障碍。我无法上学。父亲来回奔波,四处找人,每次都很晚才回来。那几天,每次吃早饭的时候,我都会怯生生地问父亲:“爸爸,我能读书了吗?”父亲微笑着说:“你别急,爸爸再想想办法。”我记忆中,父亲的微笑透着从容、镇定和坚强,在我苦难的童年里,我每每能从父亲的微笑中找到片刻的宁静。
终于有一天吃早饭时,我又问起相同的问题,这一次,父亲没有微笑着回答我的问题,回答我的是一声长叹,我愣愣地望着父亲,尽管我已预感到了答案,但我还是想听到父亲的回答,我没有听到。我听到了母亲的抽泣声。我侧过头来,母亲正在抹眼泪。
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的是:在那个年代,是不是地主的后代连读书的权力都没有。
“没关系,他们不教你,爸爸来教你。爸爸比他们教得还要好。”父亲是笑着说这句话的。父亲的笑带着一丝苦涩。
和往常一样,接受了批斗的父亲在晚饭的时候才回来。喝过了晚上的清稀饭之后。父亲开始给我上课了,其实,在这之前,父亲都已教我认识了很多字,拼音也认得差不多了,简单的加减法我也会一些。父亲带着我温习了一遍,看我还没有遗忘,很高兴地说:“你也差不多有一年级的水平了,你都可以直接去上二年级了。”
听父亲这么说,我很高兴地笑了,父亲也跟着笑出了声。
“爸爸教你一样有趣的东西,这可是咱们中国古人智慧的结晶。你想不想学?”父亲那晚兴致很高。
“爸爸说的是什么?”
“象棋!确切地说叫:中国象棋!”
我于是急忙催促父亲教我。
父亲拿出象棋,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开始教我走棋。乌黑的棋子握在我的小手中,温润中带着些许凉意,我摩裟着光滑的棋子,立即就有些爱不释手。父亲先教我摆棋,只一遍,我就记住了。接下来,父亲就教我如何走子了:车走直线、马走斜日、相飞田,炮翻山等等,没多久,我也大致清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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