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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筵而归。屋中黑暗一片。停电了,家人告诉我。买了两根蜡烛,独上层楼。十分怅惘,因为不能聆听音乐。我是不听港台与大陆的流行乐的,也许是歌者缺乏生命投入的缘故。
此刻竟然有种空虚的感觉,就像自己把石头推上山顶又不断重复。我很想吸烟,因为烟雾的亲切、温暖和辛辣,有助于保护一个人所附丽的惶惑的灵魂。然而我已戒烟,只有看书去驱散这种心绪,由停电带来的心绪。我决定买一本书。
街上的路灯却亮着,丝丝小雨在橘黄色的灯光辉映下,仿佛少女的衣袂在飘荡。飘荡----如同我的心境。雨,淋湿着我的发,我的睫毛;我的眼迷惘如雾,我的眸咸涩若盐。雨就这样下,千万年这样地下。
在邮亭,买了一本象棋杂志和朱自清的散文集。中国的散文家大多是朱自清和徐志摩,很少有蒙田和培根。你说中国人理性化吧,写文章却又多愁善感,缺乏理性的解剖和思想深度。卖书者有着商人的精明,立刻推荐贾平凹的《浮躁》给我。我没有读此书,但我知道它的主要情节,知道它曾在美国获奖。我不再买他的书,他写《废都》令人失望。
返家时,街上的路灯灭了。雨仍旧淅淅沥沥,我感到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我蓦然想起哈姆雷特的一句独白:“这时代已经脱节了,还需要我去整理。”我傲视从身边走过的人们,他们对于黑暗已经习惯了。而我?是无法忍受黑暗的。
我后悔读太多的书。因为一个人懂得越多,你也就痛苦越深。睿智使你意识到世界的荒谬与人生的无奈,使你意识到一个人的命运竟由各种社会力量来决定。难怪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临刑前说了一句“我什么都不懂。”悲哉斯言,痛苦竟源于思维。
雨还是淅沥着,反正已千万年这样淅沥着,反正人们已习惯这样淅沥着。我是不怕雨的,尽管雨天使我很忧郁。我多么渴望下大一些,这样,我才觉得是海燕,才能体会到毛泽东的“与天斗,其乐无穷”的意境。只有大雷雨,才能迅速使太阳露面。
回到箫鹤斋,点燃蜡烛。烛影摇红,把我的身影投射到墙壁上,顿觉自己高大了,这只是幻影。心境还是悒怏,如果此刻能聆听一首《Right here waiting》就好了,那钢琴的前奏是多么悦耳,那投入的旋律是多么深情。然而这一切都不能----因为停电。
我看着书,抱着一线希望等待着光明。我想起了前几年有电偏熄灯燃烛,抱着吉他弹奏索尔的《月光》,抑或把蜡烛挂在教室墙壁上,举办一场“烛光舞会”。那时,我是那么纯真而浪漫。----如今,我发现自己变了,变得冷酷了。
在烛光下,诗兴侵蚀着我。然而,没有音乐是无法“分娩”的。我只有划火柴,一根又一根地划……
蜡烛已燃了大半,我决定再买几根,因为我知道今夜是无法入眠的。然而蜡烛卖完了,只有停电的时候,它才有了价值。并且,我还知道今夜是不会来电了,不会再来了,因为一辆汽车撞断了电线杆。
我把书一扔,躺在床上,看着蜡烛流泪,一滴滴地淌着,在我心底淌着。我想起贝克特的《等待戈多》,我还在等待吗?贝克特的戈多是不存在的,是永远等不到的;今夜是不可能来电的 ,是不能来电的----除非有人把电线接好。但我知道,在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在雨夜把它整理好。
我黯然神伤。今夜是不能听《Right here waiting》了。我知道今夜不会来电了,今夜不能来电了。
四周一片黑暗,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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